當煙杆堕地的聲音“呯”的一聲脆響,這壽景榮似乎才清醒了一些。扭頭看到玉清娘子一臉怒氣,這才攤開笑容哄道:“好好好,不抽了不抽了,今天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壽長生當時卻好奇的很,也想體驗一下父親口中的“舒服”究竟是什麼感覺,于是就掙脫開玉清娘子的手,徑直沖到壽景榮跟前跳着腳嚷嚷道:“讓我試試!讓我試試!”
玉清娘子見這老的少的都這般德行,氣得渾身發顫,愈發生氣的呵斥道:“你一個小屁孩試什麼試!皮癢癢了是不是?”
小壽長生不管不顧,拽着父親的手臂連連央求。
玉清娘子見那壽景榮的神情居然還真有動搖,滿臉不可思議道:“壽景榮,你不會還真想讓他試吧?這可是你親兒子啊!”
壽景榮卻一臉縱容的擺擺手道:“應該也沒事吧……這是煙草,又不是毒藥,試一口有什麼的嘛?”
“你敢!”
壽長生還記得當時父親說出那句話之後,母親那火冒三丈的樣子,“試一口有什麼?你說有什麼!是藥還三分毒呢!更何況這種本就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的煙草!我告訴你,這小兔崽子可是你們壽家獨苗!要是哪天被你自己熏壞了,你可休想再讓我給你生一個!”
壽景榮見她真生氣了,一下子就慫了,連忙放下手中的煙杆上前哄道:“好好好,不試就不試嘛,我就是那麼一說,逗這混小子玩的,你怎麼還當真了?再說了,你看這小鬼頭這機靈勁兒的,怎麼可能被我熏壞嘛!我看這十裡八鄉的就沒有哪家孩子能比我們家孩子聰明的。說不定啊,還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中了什麼偏方。這些小家夥啊,就是要用煙熏一熏,才能開竅呢。那個詞叫什麼來着?哦,對對對,熏陶!”
“你說什麼?熏陶?”玉清娘子一眼橫過去,“第一次聽說熏陶是用煙來熏的!你可真了不得,跟着你還真是長了見識了啊!”
壽景榮立即不敢吭聲了。
随後未能如願的小壽長生在家中大鬧一場,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了好一陣子,哭的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
這事兒就算這麼糊弄過去。
但後來,壽長生還是趁玉清娘子不在的時候,去找壽景榮死纏爛打偷偷嘗了一口。
僅僅那一小口……
他就感覺到渾身酥酥麻麻的,從趾尖到頭發絲一下子都愉快的戰栗起來。壽景榮說的沒錯,果真是……舒服極了。
再後來,壽景榮就莫名其妙的迷上的種花。
他那年剛回家沒多久,就在壽家老宅後院辟出了一片很大的荒地,專門用來種花。還新雇傭了好幾個夥計,專門來家裡伺候他這片花田。
這花卻是一個誰都沒見過的新品種,好在好養活,還長得快,伺候起來并沒有什麼難度。種子下土才一個多月,就開出了花。那花莖又長又粗壯,莖上無刺且光滑,枝葉極少。這就顯得那花一綻放開來,看起來格外的大。一骨朵大苞子立在那光溜溜直挺挺的花莖上,看着頗有些突兀。但不得不說,那花的确是極美的。色澤明豔,蕊瓣嬌嫩,堪與各色牡丹争輝。
可無論那花再美,在外人看起來,都還是會感覺到疑惑。
這滿身銅鏽的商人怎麼突然種上花了呢?
無人知曉他究竟是怎麼了。
起初他還騙玉清娘子說,那隻是普通的花,他在回來的路上看到的。因為覺得這花太漂亮了,就挖了些種子回來種。但後來當這花長成之後,他卻還不消停。每天還是有許多人在後院進進出出的,手裡拿着小刀子與盛水用的器皿,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一天到晚都在瞎忙活什麼。
這才讓玉清娘子又起了疑。
逼問之下,玉清娘子才知道原來這些花竟是他上次帶回來那洋煙的幼苗!
玉清娘子因此又與壽景榮大發了一場脾氣。壽景榮為了安撫她,連忙與她解釋說,他種這些花不是為了方便自己用,而是為了偷學那些老毛子的手藝,将這些花制作成“幹煙草”高價賣出去,“這可比咱們成天倒騰這些布匹來錢容易多了!”壽景榮興奮的說。
玉清娘子一再反對。
壽景榮卻一意孤行。
從那以後,壽長生家宅後院的山坡上就有了一片絕美的花田。
壽長生很喜歡那片花田。
每當夜幕降臨,伺候花的“花匠”們一一散去,他就會一個人偷偷跑到那花田裡玩。
起初隻是因為身體不适。自從他第一次嘗過了父親的“芙蓉膏”之後,他就總覺得心裡頭癢癢的,總想要再嘗試一次。然而壽景榮卻再也沒給他沾過那玩意兒,就連裝芙蓉膏的小盒子都藏的嚴嚴實實的,想必是受了玉清娘子的指示。于是這樣一來,壽長生在好長一段時間裡都覺得身體像是鑽進了小蟲子似的,有種說不出的不适感,時不時的還抓心撓肝的難受。
那種令人焦躁不安的感覺在一次誤入了父親的花田之後得到了緩解。
那片花田就好像是有什麼神奇的魔力。每次壽長生感覺到不開心,或者身體不舒服,一去到那片花田待一會兒,内心就會變得無比平靜,從頭到腳都會得到極大的放松。
或許是因為那裡太過空曠,太過安靜吧。
壽長生至今都還記得那種不可思議的靜。尤其是入夜之後。夜色下的花田簡直靜得令人心悸!每一個腳步聲,每一寸呼吸聲似乎都會成為一種打擾。放眼望去,皎潔的月光之下,每一片花瓣都被照得近乎輕紗般的透明,紅的、白的、紫的、黃的……擠擠挨挨、無窮無盡,每一朵都開得異常的單純,這種單純透着一種不真實感。在無限中,彙聚成一片凄迷。
壽長生喜歡靜靜的躺在花田裡。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閉上雙眼,心髒在胸腔之中就會變得飄忽不定,腳底也是輕飄飄的,找不到任何實感。那飄飄欲仙的感覺就像是要被這花海吞沒了!雙腿化作了根莖,雙手化作了葉片,靈魂變的死寂。然後自己也變成了一朵花,在夜風中搖啊搖,搖啊搖……
耳邊不時嗡嗡作響。
像是風的諧振,又像是隔世的回音。那聲音似乎在告訴他,在這看似絕美的花田之下,四處隐藏着暗河。河道蜘蛛網一般盤枝錯節,無限延伸。河水冷冽且湍急,不斷的、一遍一遍的沖刷着河底的礁石,猛烈沖擊着、迸裂着......通向永恒的孤獨、死亡和未知的深淵。
可如今一回想到那泉聲他就會發抖。他明明那麼害怕,卻又那麼不希望它結束。
這,真是一種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