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怎麼不點燈?”

其實百樂笙剛來到房門前的時候，就已經起了疑心，“你不是說官府來人了嗎？人呢？”

卻見那曲平兒目光閃爍，聽到百樂笙這麼問，也隻含糊其辭言的解釋了一句：“興許……是出去了吧，要不你先進去等一下，他們肯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出去了？”百樂笙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然而他剛想細問，一轉身那曲平兒卻已然跑了個沒影，“這臭丫頭，搞什麼鬼……”百樂笙疑雲愈重，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擡手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屋内很昏暗，隻點了一盞快要燃盡的小燭台，微弱的燭光被進門的穿堂風一吹，險些熄滅。環顧四周，這房内安安靜靜，一切如舊，似乎并無任何異常。可不知為何，百樂笙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背後隐隐有種熱度，像是有雙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回頭的瞬間，百樂笙聽到腳步窸窣，一道人影一閃而過。

“誰！”

百樂笙瞬間警覺起來。

當那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從身後迂回着靠近，彼此近在咫尺之時，百樂笙下意識轉身撤步，反手朝那道人影擊去。可誰知那道人影卻敏捷的很，百樂笙剛擡手，他就靈活的躲開了。

随後，百樂笙就感覺自己落掌的腕間一緊，身子被連帶着拽向房内一旁的暗角裡。百樂笙暗呐找死，随即從另一隻手的袖口掏出極細的袖劍，正準備順勢給這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緻命一擊。誰知昏暗中恍然一閃。糾纏的瞬間，百樂笙忽然在快燃盡的燭光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我啊樂笙，是我！”

那不速之客低聲說道。

百樂笙握着袖劍的手瞬間僵在半空中，有些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一身飛賊打扮的黑衣人，愣怔片刻才道：“怎麼是你？”

壽長生将百樂笙堵在牆角之中。

二人面面相觑。

原本嘛，壽長生是打算着像方才吓唬曲平兒那樣，吓吓自己這位故人的，卻沒想到他反應竟如此之快，“你手裡那是什麼？”壽長生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愣了一下。

百樂笙連忙将将袖劍收了回去，十分自然的别進發髻之中，“沒什麼。”

那袖劍本就形似發簪，壽長生看了一眼，并未多想。

二人就這麼沉默的對峙了片刻，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直到百樂笙率先将自己的目光抽離開來，眼神示意右下方，對壽長生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可以松開了嗎？”

壽長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抓着人家的手腕不放，于是連忙撒開手賠禮道歉道：“抱歉……抱歉！我給忘了……忘了……”

松手後，百樂笙沒說什麼，撇下他徑自朝屋内的茶案走去。

壽長生站在原地沒有動，遠遠的看着他在茶案旁坐下。落座後，随手将披于肩頭的石青鑲邊刺繡外披撂于一旁，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旁若無人的慢慢喝着，不發一言。

壽長生小心翼翼的靠過去……

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小心翼翼的擡眸看他幾眼，又飛速垂下眼睑。一顆心在胸腔中狂跳，無法自控。很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二人雙雙陷入沉默，氣氛一時微妙。

壽長生尴尬的擺弄着自己指結間的扳指，心中正是焦灼。這時正看到百樂笙茶杯裡的茶空了，于是逮着機會立馬起身獻殷勤道：“我來！”

這稀罕見的！

這可是這位大少爺生平第一次給别人倒茶。大概是倒茶的手藝太不熟練，百樂笙發現他提着茶壺的手竟是抖的，直抖的連倒出來的茶都飛濺出來了不少。估摸着他或許是也發現了自己這邊手不太聽使喚，于是另一隻手也上來一起穩着茶壺。可結果卻是，兩隻手一起抖個不停……

百樂笙就這麼看他抖着一雙手把茶倒好，抖着一雙手把杯子邊的水漬擦幹淨，然後又抖着一雙手把茶杯慢吞吞的推到自己面前，頗有些難為情的說道：“請用茶……”

看着他這副模樣，百樂笙不留痕迹的笑了一下，稍縱即逝。可他依舊沒有言語，也沒喝壽長生那杯茶，隻默默注視着他。二人就這麼面面相觑，再度陷入沉默。

面面相觑之際，百樂笙借着桌角微弱的燭光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面前這個男人。與壽長生剛才偷偷摸摸的看不同，百樂笙是大大方方的看，肆無忌憚的看，直看得壽長生愈發不好意思了，慌裡慌張的又拾起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紅着一張臉仰頭将茶一飲而盡。

他還是老樣子。

百樂笙暗笑，還是那麼好戲弄。小時候是這樣，沒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了，到了現在還是這樣。也不知他是裝出來的，還是本就如此。

但其實百樂笙心裡非常清楚，這家夥肯定早就不單純了。你看他天生一副讨女人喜歡的模樣，細皮嫩肉的皮相，标志周正的三庭五眼，好一副官仔骨骨的少爺樣兒。外加一身閑散浪蕩的身骨……他能閑的下來，那才是奇了怪了！

有關于他在靈州城裡的那些風流韻事，百樂笙可聽過不少。按理說，他如今本應十分油滑老練才是，卻沒想到剛才，竟還能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不知所措的樣子。

實在是不可思議。

然而，這正是他讨他歡心的地方。這種奇妙的反差讓他看起來既别扭，又自然，既愚蠢，又可愛。看得出來，他很想開口和自己搭讪，但好幾次都因為害羞和膽怯作罷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百樂笙覺得新鮮極了、有趣兒極了。

“好久不見啊，小香官……”

當他終于鼓足勇氣與自己說了第一句話，話剛起頭，卻又摁下，“我……還可以這樣叫你吧？”

百樂笙點點頭，“當然。”

不過是兩個字的答複，壽長生卻在得到回應之後像是一下子松了一口氣似的，一反先前緊張的模樣，臉上一下子綻開笑容：“我就說嘛！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他的話也自此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那天在飯局上一見到你我就覺得眼熟！天呐小香官，你如今變化太大了！若不是那天遇到平兒，我都不敢确定是你！你是不是也沒認出我來？我這些年變化也挺大的。你……一開始那幾天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怎麼都不理我呢……”

他喋喋不休。

百樂笙不動聲色的聽着，等到他自己終于說的沒意思了，才問了一句：“壽公子大半夜的來翻我牆頭，就是為了說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