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台戲·紅門迷情】————
據說京城前門外大栅欄一帶的西南側,有一個名叫韓家潭的老胡同。這個胡同屬大名鼎鼎的“八大胡同”之一,最初乃妓院教坊雲集之地。
然時至清初,女樂被禁,娼妓受限,此處男樂便興盛起來。每每入夜,當你看到哪家門前挂有“牛角燈”,門楣書有某某堂名之地,那一準便是貌美娈童聚集的“相公堂子”,亦稱“私坊”。
“私坊”聽起來似乎比妓院典雅些,但其實也大差不差。一般是些唱紅了的戲子将院子買下,在院内開班收徒培養小相公的地方。這些小相公平日裡除了本業搭班唱戲,大多還要陪同當地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去應付各種酒宴。若是金主喜歡,男代女用,留下過夜也是常有的事。
正所謂:“八大胡同客尚醒,醉生夢死任人評,誰家狎客常居此,公子王孫數不清。”
靈州當然也有這種“私坊”。
雖沒有像京城那般挂牛角燈,但人人其實都心知肚明。這明裡暗裡,“相公”也好,“像姑”也罷,隻要在千燈鎮一帶,看到有足蹬花鞋、绮麗裝扮、玉樹臨風的美男兒,便知是相公了。
若問,靈州城哪家相公堂子為最?
十問九答:
“千燈以南,巷頭以北。”
“沉香胡同八十五号,紅門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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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三年,臘月十三,大寒夜。
話說百戲擂台停了小半月。迫于赴揚州之期愈近,實在耽擱不得。于是短短半月之後,官府便定于臘月大寒,将此擂台重新拉開帷幕。
可此時慶喜之案尚未查清,支持慶喜班的票友依然怨聲載道。于是當晚,當百戲擂台的大幕一拉開,整個場面就變得十分混亂——
先是賽場毆鬥。
那天也不知怎麼了,戲場裡總是有人帶頭鬧事。甚至戲台上還沒開唱呢,台下就已經開始鬧了。支持紅門的與支持慶喜的期間幾度大打出手,叫罵聲不斷。光就為了平息這些事,現場的衙差在當晚就中止了比賽不下五次。
後來又是各方金主隔空罵戰。
那天百樂笙一登台,本就混亂的看台區瞬間沸騰了起來,一邊是叫好聲,一邊是謾罵聲,水火交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那位壽家的公子當然也來了。
都說古有紅拂夜奔,今有酒鬼夜奔。
靈州城不大不小,他這點破事,那夜次日便傳得滿城皆知。據說那夜之後,他就染了熱疾。閉門卧床好幾日,好些人以為他今兒不會來了。
如今重登觀戲閣,他整個人相較過去,卻顯得沉默許多。全程沒有為任何一個班子任何一個戲子叫好,也不知他如今是哪頭的。
卻聽王玉川在對樓沖他連連叫罵:“壽長生!你個淫賊!你個惡棍!你就是殺害金九伶的同謀!你就是害死金九伶的共犯!你和那百樂笙一樣,都是殺人犯!殺人犯!!!”
他也不吭一聲。
然而如此混亂的現場,根本就無法繼續正常打擂。于是官府無奈之下,隻好再次中斷比賽。
可再看那位激化起動亂的正主呢?
無論台下如何混亂。
人家依舊紋絲不亂。
就仿佛他一旦登上了那戲台,就不再是凡塵中人,亦聽不見凡塵之音。任台下那些凡夫俗子如何罵去,他都能置身事外般的唱着、繼續唱着、如此忘情的唱着……跳脫于九霄雲外。
當一曲唱罷。
百樂笙在一片叫罵聲中緩緩走向戲台邊上,依舊照例,與台下一衆票友揮手緻意,甚至還俯身與台邊票友握手道謝!
看到這一幕,那個坐在觀戲閣的壽長生終于坐不住了。“噗通”一聲,隻見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緊握,神色中浮現出一絲緊張。
卻看當時魚龍混雜,那戲子竟還敢離台邊那麼近!真是不要命了!雖說唱戲講究個有始有終,但任誰看都該明白,他當夜不該如此高調的。
然而他卻不。
依舊我行我素的在台上招搖着。
觀戲閣上的壽長生從高處往下瞧,越看這形勢就越覺得不對勁。那麼多人在往台邊擠,抻直了胳膊想要夠着他一個衣角。這一片混亂的人流之中,說不準裡面就混有慶喜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