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壽長生聽得出來。
剛才那蔣老班主明面上是在對他那些徒弟徒孫訓話。但實際上……其實是在埋怨自己不該那樣輕賤了他的愛徒,不該把他的愛徒當做玩意兒來使喚。還順帶着暗裡挑明了,自己雖然于他們紅門有恩,但以後不該再向他們提出那樣的要求,他們紅門是戲樓,不是青樓。
這老爺子。
壽長生有些哭笑不得。
不得不說,還真是挺有性格~
對他胃口。
說實話,壽長生一開始是有些生氣的,但後來莫名的又有些欣賞。在外面走南闖北這些年,壽長生不說是什麼都見過了,但也稱得上是開了些眼界。他見過大大小小那麼多的戲班,還真是頭一次遇上這麼一個敢在金主面前吊派頭,還明裡暗裡指責金主不是的戲班子。
然而回頭一想,又很合理。
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那個百樂笙那麼嚣張,他的師父又能好到哪裡去?
成成成。
既然他不愛看自己徒弟媚客邀寵,那自己以後就多注意些分寸就是了。
壽長生這樣琢磨着。
可再一想,又覺得不對。
這種事,能怪得了自己嗎?
明明他也不想他的愛徒把自己當成是客人來獻媚啊。可人家偏偏是一口一個“主顧”的叫着,他能有什麼辦法?壽長生簡直委屈極了。
“船來了!船來了!”
待渡船到達渡口。
壽長生随着這一大班子人離開行驿。可剛一踏出驿館一看,卻發現此時前來天門關一帶拜廟的香客已經變得越來越多了起來。
原本他們就是為了避開早上香火高峰期,才選擇下午拜廟。卻沒想到下午居然還有那麼多人。這剛一出去,就有人發現了百樂笙的身影,随即一群人就都驚呼着湧了上來。待好不容易登上了船,壽長生的鞋都差點被踩掉一隻。
由于紅門的人較多,兩班不得不分船前往。第一艘全是紅門班的人,百樂笙與蔣老班主他們都在那邊。而人數較少的玉成則是與其它香客拼船上了另一艘。壽長生怕其中又有刺客行刺,于是一路十分警惕的盯着,幫忙開道。最後待他們安全上船,自己才轉身上了第二艘船。
然而登船後一回頭。
可不得了!
壽長生尴尬的發現,在這趟船上與玉成拼船的香客們居然是……慶喜班的人!
隻見此時兩船同時拔栓發出,船夫船槳一撐,兩船雙雙并行江上。這邊船上的金海容緩步船舷,與那邊船上的百樂笙隔船相視一眼,二人神色中皆有詫異,随即無形中劍拔弩張。這兩船明明都載滿了人,卻一刹間鴉雀無聲。
怎麼就這樣巧……
壽長生心中暗呐完蛋!
他此時既無法面對金海容那強顔歡笑的樣子,也無法面對對面船上百樂笙那狐疑的眼神。不行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見此狀況,壽長生立馬屏息凝氣,偷偷轉身,打算開溜。心想還是先在這船上找一個角落避一下風頭為好。
卻不料剛一轉身,就聽到萬裡仙在船艙那邊喚道:“壽公子,這邊!”
坐在他身側的蘇可心也道:“一會兒還要登山呢,快先來休息一下吧!”
壽長生尴尬回頭。
正看見金海容聞聲看過來。
“壽公子,好巧啊。”
金海容遠遠的行了個禮。
“是啊,是挺巧的……”
壽長生尴尬的笑笑。
沖他回了個禮後自知避無可避,就隻好硬着頭皮往萬裡仙那邊的船艙走。
然而剛走到金海容身側時,就見他從袖口掏出一物,“壽公子,這個請您收下。”
壽長生腳步一頓,側目看去:“這是……”
金海容雙手将手中之物呈上:“這是我們家老太太親手繡的扇畫。昨天您親自登門拜訪,我們老太太一直感念在心。于是為了答謝您,她老人家昨夜就連夜趕工做了這麼一件繡品命我送上。原本我今日還犯愁如何将此物交給您呢,沒想到這麼巧,竟就在這兒碰上了。”
壽長生驚訝的看着,不大好意思的接過:“老太太真是太客氣了……她老人家還卧病在床,怎麼能為了這事耗費這麼多精力?”
金海容亦是一臉無奈,“沒辦法,我們也勸過,可她老人家就是不聽啊。昨天您剛一離開,她就立馬向我們打探您的喜好,我們哪兒知道啊……所以就做了這個,也不知您喜不喜歡?”
壽長生垂眸看着手中的精緻的扇套,愣了一愣。将扇套打開之後,緩緩抽出裡面的折扇。扇面一打開,竟是一副全手工繡成的芙蓉錦鯉圖。一針一線,都精緻無比。
金海容:“小小繡品,不成敬意,工期太緊,略顯粗糙,還希望公子不要嫌棄……”
壽長生仔細将繡扇收好:“如此珍貴的繡品,壽某……真是受之有愧啊。還請容官代替我謝過老太太,壽某一定會将此扇好好珍藏的。”
金海容笑:“公子您喜歡就好。”
壽長生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些事情……老太太她應該還不知道吧?”
金海容搖搖頭:“我們當然是不敢讓她知道。隻是千瞞萬瞞,恐怕也瞞不了幾日了。”
壽長生:“怎麼?”
金海容:“今日拜财神,老太太原本也想一道來的。可我們怕路上人多嘴雜,都不敢讓她出門。今早還是在院裡勸了她許久,她才肯作罷。可是攔一次可以,這以後……我們總不能一直都攔着她,永遠都不讓她出門吧……”
聽着那金海容滿腔的憂慮,壽長生捧着那把精緻的繡扇,愈發覺得受之有愧。
他怎麼配呢?
對于他們家橫遭的這一連串禍患,他并沒有為之做過什麼。縱然昨日拜訪後,他的确心生憐憫,有了想要為之查清此案的想法,可也不知怎的……一回到紅門,竟就全全忘在了腦後。
待意識到這一點。
壽長生出神的看着手中的繡扇,心中猛然一窒,竟有一種莫名的心驚。
恍惚之際,忽聽船艙那邊有人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