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光。
那一年,父親在外頭有了人,也不知喝了什麼迷魂湯,竟然偷偷賣掉公司和房産、轉移了絕大部分财産,帶着小三移民去了國外。直到有人上門拿出房産證趕人,母子倆才知道,前幾天還在一起吃飯的丈夫、父親,竟然将他們徹底抛棄了。
他的人生一夜之間跌落谷底。
在舉國歡慶北京奧運的時刻,母親帶着他回了老家,一個鳥不拉屎的南方小縣城。九月份開學的時候,他進入縣城裡唯一一所像樣的中學,初二A班。
那段時間對他來說就像夢的轉場。前面十幾年物質優渥、家庭幸福的人生,像一場美夢;而眼前,破落的小縣城,不再管夠的零花錢,整日郁郁寡歡的母親,土爆了的老師和同學……一切如同一場噩夢的開端。
不過,在滿目的灰暗破敗之中,卻有一個閃閃發光的例外。
齊林山知道他是校長的兒子,被人稱作“太子爺”。但吸引他的絕非這一點,而是因為徐立之的長相和氣質,呈現出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高級感——盡管他也說不上來所謂的“高級感”具體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另外,徐立之顯然有着較高的生活品質和不錯的品味:渾身穿的名牌,用的是iPhone手機——在2008年的小縣城可不多見。他還學習鋼琴和美術,據說每年都要上北京參加名師培訓。
由此他開始關注徐立之,很快便發現,他身後總是跟着一個黑黑瘦瘦的女孩。同學們管她叫“小泡菜”,有時也稱她為“徐立之的小尾巴”。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同桌:“為什麼你們叫她小泡菜?”
同桌露出怪笑:“不是吧,你沒聞見嗎?她身上一股泡菜味!”
齊林山平時不苟言笑,高冷得很,言行舉止也是一副“城裡孩子”的派頭,難得主動跟同桌攀談,可把他高興壞了,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了一堆小泡菜的事。
她住在山上,是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最窮的學生。她父親早年得了瘋病,母親跟野男人跑了,留下奶奶和她相依為命,靠着做泡菜、納鞋底、種菜賣菜讨生活。奶奶不舍得把親兒子送進瘋人院,便關在家裡,半夜裡總是傳出陣陣咒罵、嚎哭,把鄰居煩得不行。可祖孫倆實在可憐,鄉親們說幾句便也罷了,不好真的同她們計較。不過,這樣的狀态也沒有持續幾年,在小泡菜升入小學六年級後,父親便過世了。
至于她為什麼總黏着徐立之,同桌認為這是一種“報恩”行為。
原來,按照小泡菜的家庭情況,原本不可能在縣城最好的中學上學。幸運的是,校長是個大善人,每年都贊助幾位貧困學生免費入學,為他們解決學雜費、生活費,而小泡菜恰好就在名單裡。所以,她自願成為太子爺的小跟班,替他跑腿、寫作業,當他畫畫的模特,還三天兩頭給他帶自家做的泡菜,地裡刨出來的紅薯,還有樹上打下來的栗子。
不過,同桌同時也認為,小泡菜接近徐立之的目的并不單純。“搞不好想當人家女朋友,是吧?”他笑着說,“那個《流星花園》你應該看過吧?徐立之人還不錯,就像那個花澤類,至于小泡菜嘛,當然就是杉菜啦!”
齊林山眼神複雜地看向那個坐在角落裡背課文的女孩。“小泡菜”這個外号還真是貼切:她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子窮酸味,臉蛋黑黝黝,頭發亂糟糟,校服的領口、袖口都磨破了。再一看她的鞋——沒想到,她居然穿了一雙匡威帆布鞋,隻不過灰灰黃黃、破破舊舊的,看上去很髒很臭的樣子,說不定是從哪個垃圾堆裡翻出來的呢。
那時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不久之後,自己竟然和徐立之、小泡菜成了形影不離的“鐵三角”。
在齊林山發呆的這會兒功夫,徐立之又把酒添上了。等這瓶喝完以後,這個酒鬼還不知足,自作主張從酒櫃裡拿出一瓶珍藏的威士忌。
此時,蔡珍珍已經明顯的醉了。她頂着紅撲撲的一張臉貓在沙發裡,兩眼似閉非閉,黑色的頭發垂落下來,幾乎蓋住半張臉。齊林山搖搖頭,心想這女的未免也太過輕浮,竟然在别人家裡醉得昏昏欲睡,身邊還坐着兩個大男人。
這時徐立之拿着酒回來,倒了三個半杯。他把蔡珍珍搖醒,道:“這就不行了?”
齊林山皺起眉頭:“差不多得了。”
“小氣鬼……”徐立之醉眼迷蒙地看着他,“多喝你一瓶酒,你還肉疼了是不是?”
齊林山翻了個白眼,撂下一句“随你便,喝死了别賴我。”便起身去洗澡了。
等他穿着睡衣出來,徐立之和蔡珍珍已經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他的一條腿還壓着她的肚子。齊林山惱火地瞪着他們,再一次後悔把兩個沒規沒矩的酒鬼領進了門。
“喂,醒醒!”齊林山沒好氣地拍了拍徐立之的臉。他搖了搖頭,連眼睛都沒睜開。
齊林山煩躁地看着他,将他的腳從蔡珍珍身上挪開,放到地上。
他想了想,俯身把徐立之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不省人事的醉鬼絲毫也不知道要保持平衡,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裡。齊林山咬咬牙,将他打橫抱了起來。盡管這種行為令他覺得一陣惡心,但他也沒有别的辦法。
他把徐立之抱進次卧,輕輕放到床上。正準備離開時,醉鬼忽然睜開眼,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還打了個酒嗝,帶來一陣濃烈的酒氣。
齊林山吓了一跳,不知道面前的人此刻是個什麼狀态。夢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