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三年二月十五,圓月高懸。
城郊雀河上,畫舫穿梭,彩燈相照。
船艙裡燈火通明,舞女擺動纖細的腰肢翩然起舞,管弦聲聲悅耳,觥籌交錯,酒香彌漫。
風念安斜靠在椅背上,墨發半散在胸前,一襲華服鋪滿座椅,上等的緞面上似是灑了層金粉,彩燈照射下泛着細碎磷光。
屋子裡暖爐燒得太旺,有些微熱他松了松領口,露出白如脂玉的小片肌膚,一派風流。
他面色微有愁苦:“倆月沒上朝了,這眼瞅就要月底,奏疏還沒想好寫什麼。”
身為禦史,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挑滿朝文武的“刺兒”,但這“刺兒”也不是能随便挑的。
放眼一看滿朝文武,個個都不是善茬。
聽說胡大人養了個外室,好像還是什麼人為了巴結他送他的一個戲子,參這本的話後面扯皮太多,周期太長,麻煩。
參馬都尉在軟香居醉酒傷人?可他是太尉的什麼遠房親戚,軍政不和多年了,準以為是他在挑事兒,惹火燒身。
華諾往嘴裡丢着花生米,看着歌舞随口道:“王郎中不是得了個座鐘愛不釋手麼,這兩天上朝眼底烏青精神不濟的,參他玩物喪志呗。”
風念安白他一眼:“你說去年寶格國歲供送來的那個報時鐘?那是陛下賞給他的,陛下正為外交發愁,好不容易有這麼個乖順的友鄰,别再懷疑我風家有挑撥離間之嫌。”
華諾恍然:“對啊,我給忘了。那再看看别人吧。”
風念安目光左右掃視,在這群推杯換盞的人裡尋找這個月的倒黴蛋。
忽然,他捏着杯沿的食指指了下斜對面的少年。
那少年對面前菜色挑挑揀揀,夾起一片菜葉放嘴裡嚼嚼,轉頭就吐了,繼而喝起酒來。
風念安:“他就是傳說中那個長平王世子鐘……什麼來着?”
“離燼。”華諾說:“鐘離燼,一月前進京的,當時你正病着,沒見着,現任飛虎軍左将軍。”
“聽說他帶人奇襲北延軍營,僅憑五十騎就燒了敵軍糧草庫,逼得敵軍不得不後退三十裡,還救出了幾十名俘虜?”風念安眯起一雙鳳眼,語氣中滿是不信。
華諾聳肩:“誰讓他爹長平王被北延困在小月峰了呢?他這一出圍魏救趙可謂是一箭三雕,赢得漂亮啊。”
風念安玩味笑着:“如此用兵如神卻毫無名氣,長平王被困他倒是如救世主般橫空出世了。怎麼,這年頭不僅狀元流行速成,戰神将軍也流行速成了?”
華諾略微思索,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鐘離燼若真有這般本領,那必然是日益積累的,怎麼早沒聽說過他是武學奇才的傳聞?
他一直刻意隐瞞自己的才華,直到長平王受困,他不得已出手,這才暴露。
而長平王占據長平關多年,賦稅自理,陛下忌憚已久,隻苦于沒有借口收攏,去年秋長平關又發現新金礦,陛下早就坐不住了。
鐘離燼這一手是把自己親自送到了陛下眼前。
陛下以“嘉獎”為名宣他進京,金銮殿上一打照面就給封了個三品“左飛虎軍大将軍”,把人留在京裡,牽制他遠在千裡之外的爹。
但是有這本事,誰會心甘情願留在京城當質子?
可鐘離燼卻規規矩矩,連左飛虎軍這種最能撈油水的肥差他都愣是沒收一分賄賂,日子過得一貧如洗,想抓他錯處都抓不到!
他這是什麼意思?真忠誠,還是卧薪嘗膽?
華諾想不通,索性不想了:“這跟你我都沒關系,咱們離他遠點就是了,你抓倒黴蛋的時候不要招惹他。”
風念安聳肩:“你都說他這一個月來半點錯沒出,我總不會無中生有。”
他把空酒壺扔到一邊,順手撈了壺新的給自己倒上。
“诶你怎麼又開了一壺!”華諾把他手上的酒壺搶過來,酒杯也搶來放到一邊:“說好了今日隻能飲一壺的!你大病初愈,最近又倒春寒,今天是我把你帶出來,若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世伯交代?”
“一壺酒而已,喝不死我。”
風念安甩開他的手去搶酒壺,被華諾輕松抓住手腕:“沒得商量。”
他把酒壺遞給侍者,徹底絕了風念安的念想。
風念安頓時意興闌珊,琢磨着要走。
就在他剛要起身時,對面的鐘離燼動了。
他似乎是要離席,可剛走一步就被人攔下,兩人好像在說些什麼。
舞女翩翩起舞,衣袖翻飛,樂聲共着碰杯和說笑聲,船艙内喧鬧不已,風念安是看不清也聽不見,隻隐約能感覺得出鐘離燼有些不耐煩。
其實他已經很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