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周慶正在練字。
四喜輕步進來:“陛下,端王求見。”
“端王?”周慶不記得自己召見過他:“讓他進來吧。”
周文進來先磕了個頭,然後自覺地過去研磨:“兒臣看了禮部送來的使團抄本,有些疑問。”
“說。”
“抄本上寫,大宛欲以馬匹、獸皮和種子,換取我國的絲綢和茶葉等,但是兒臣看過戶部的賬,現在要調取大宛所需之物好像不太容易。”
去年澇災,茶山收成不多,近幾年大齊關閉互市,西域想買隻能私下裡跟商号買。可茶葉暴利,又是朝廷管控,西域各國每年光是買茶就要花掉不少錢,因此互市一開,立馬就聞着味來了。
周文說出自己的想法:“光是這些茶葉,就算抹兩成利,也能收入數百萬黃金。”
周慶當然知道,隻是他有其他考慮:“那大宛的戰馬和獸皮呢?”
中原的馬好看不好騎,速度和耐力都不如在西域草原上長大的馬匹好,因此需要引進西域馬種繁殖。
而制作兵器、铠甲、保暖的冬衣,都需要獸皮,西域在制造兵器和獸衣上造詣頗高。
價格同樣昂貴。
“若是以往倒也無可厚非,但兒臣以為,眼下不是時候。茶葉、布匹賣往上阜、居師、北延也是一樣賣得,但大宛的馬匹除了我大齊銷路不多。若将大頭都與大宛做了交換豈不可惜,何不留給互市?”
周慶筆下略微一頓。
大宛居西域中心,周邊國家跟他定位都差不多,用不上從他這買馬買皮。唯二能需求的就是大齊和北延,但大宛與北延中間隔着整整一個縱橫三千裡的大齊,根本銷不出去。
所以這麼看來,倒是他們更怕大齊不買馬才對。
“那戰馬怎麼辦?不還是要出錢嗎?”
大齊需要戰馬,就算明知大宛除了大齊無處可銷,大齊也得認。
“不出。”周文回答得幹淨利落,笑起來眼睛宛如月牙:“感情的事,談什麼錢呢?聽說阿裡甫親王的兒子也來了,正當适齡婚假。”
周慶沉默不語。
出發當天,朱雀街戒備森嚴。
宮門口停着随行官員的馬車,衆人三兩成群,竊竊私語,對着某人指指點點。
“不愧是京城小霸王,這行李,比貴妃都多吧?”
“我家管家的親戚是伺候貴妃的宮女,聽說昨晚風家往宮裡運了一車東西,估計一會兒就拿着貴妃印信出來了。”
“真是努力做事不如投個好胎啊——首富的外公太傅的爹,國子監的叔叔貴妃的姑。”
議論的主角風念安正坐在車轅上吃完最後一塊糕點,喝口茶順順喉:“讨厭點卯的日子。”
他根本起不來。
伸個懶腰,他忽然發現前襟染了茶漬,蹙眉叫淮東:“給我換件衣服。”
淮東正在收拾他的早飯:“換洗衣物昨晚送進宮了,在貴妃那裡。”
“嗯?”風念安探頭看着後面的三輛馬車:“那這些裡面裝的是什麼?”
淮東面無表情:“您的弓箭、被褥、擺件、地毯、茶具、碗筷、湯藥、糕點、食材、鍋、暖爐、柴火……”
風念安默默縮回脖子。
鐘離燼恰好駕馬路過,聞言輕笑:“我記錯了嗎?難道今天不是去圍獵,是風大人喬遷?”
喬遷!喬你個姥姥!
風念安随手抓起一顆核桃朝他砸過去。
鐘離燼沒想到他會動手,距離太近來不及躲閃,居然真的被他砸中了,正正好好砸在眉心。
沒想到他看起來柔柔弱弱,手勁還不小,這一下給鐘離燼砸得懵了一瞬,核桃骨碌碌掉在地上。
目睹一切的文武百官瞬間噤聲。
華諾正在跟同僚說話,見狀趕緊過來給鐘離燼賠罪:“鐘将軍沒事吧?哎呀枕月他身子弱,連個核桃都拿不穩,真是的!”
鐘離燼:???
目睹一切的衆人:你管這叫“拿不穩”?
皇帝帶貴妃去春獵,留太子、丞相、太傅等人監國,這次春獵之行裡風家隻出了風念安一人,華諾隻好充當起他的家屬。
風念安卻不能讓好友去替自己給别人賠禮道歉,自己從車上下來,把華諾拉到身後,規規矩矩作揖:“抱歉,手滑。”
鐘離燼下馬撿起核桃,抛起又接住,拉着他的手把核桃放在他手心:“沒事,以後拿穩就行。”
他松手,風念安手心躺着一顆四分五裂的核桃。
華諾瞳孔微微放大,咽了口唾沫。
功力深厚啊。
風念安對他的示威無動于衷,還把裡面的核桃仁挑出來吃了,笑道:“鐘将軍太客氣了,還替我剝殼,多不好意思。”
鐘離燼:???
這人有病吧?
正此時,宮門大開,衆人分立兩側準備接駕,這事兒就算不了了之。
獵場所在的津南山在京城外三十裡,這一路上年輕官員大多選擇騎馬,畢竟君子六藝都學過,隻有些老臣和家眷會坐馬車。
除了風念安。
他不屬于“老臣和家眷”的範疇,他屬于“弱和病”的範疇。
他在車裡眯了一覺,又吃了點瓜果糕點墊肚子,就在腚下生繭快要坐不住時,馬車終于停下。
他迫不及待鑽出來,好好舒展了一下勞累一路的屁股,放眼望向四周。
津南山四周被栅欄圈起,山腳下空地上搭建起一片營帳,前方有個高台,上置龍椅龍案,兩側綿延開來是百官坐席,有涼棚以遮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