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東,讓孫掌櫃過來一趟。”
鳳州案鬧這麼大,庫債肯定會出問題。
孫掌櫃來時他正坐着輪椅在院裡曬太陽。
“少爺,身體可好些了?”
“沒大事。坐。”
孫掌櫃坐在他對面,淮東給倒了茶,風念安問:“庫債降到多少了?”
鳳州案一出來他就知道庫債要跌,隻是當時騰不開空。
“最低時跌到了八百,昨天陛下旨意下來後跌勢滞緩,但暫無回暖趨勢。”
百姓已經看到了希望,就不可能再容忍朝廷暴政斂财。雜稅不徹底廢除,票面很難升回原值。
昨晚的兩個時辰是百官的脅迫,接下來全國肅清貪腐是百姓的脅迫。
這是底層人民唯一的抗議方式和發聲途經。
隻看朝廷作不作為、真作為還是假作為。
可是李安現在去了工部,而不是鳳州,這就不是個好的開始。
“表哥的庫債脫手了嗎?”
“使團剛走不久時,趁着價格穩定就陸續賣了,目前隻留了近幾年的免稅債。”
“嗯。”
姚子同反應夠快。
孫掌櫃見他不說話,揣摩着問:“少爺有庫債要出手嗎?”
現在局勢不好,賣也賣不上價,但總比全砸手裡強。
風念安沉默着。
“錢莊放貸怎麼樣了?市場狀況還好嗎?”
“不大好。”孫掌櫃可能是猜到了他要問這個,拿出一本準備好的賬冊遞給他:“最近商界局勢十分動蕩,庫債大跌導緻各錢莊放貸減少、貼息升至二成四,私人錢莊三成五,地主鄉紳放貸更是超過五成。鳳州、雲州、齊州等地作奸犯科者較以往上升三成,山匪猖獗,打家劫舍者不計其數。”
庫債跌,買主紛紛抛售,朝廷必然會出手調整貼息和降低放貸,來控制由于庫債票面降低而導緻的貼息大幅升高。
這樣一來,錢莊放貸要求增高、金額下降,貸不到款的商号極有可能縮減規模、拖欠工錢甚至停業。
而每一份流入市場的庫債都在加速這一天的到來。
風念安翻看賬冊,看見上面有幾家标紅,表示這家商鋪已經停業。
這些商鋪規模不算大,收益本就一般,買超出承受能力的大額債也是為了等拿貼息時能翻身,沒想到現在跌得這麼厲害,即使降到八百也很難賣出。
而他們還指着錢莊放貸苟延殘喘,現在放貸貼息比庫債貼息高出這麼多,自然貸不起了。
借錢買債不是稀罕事,這些人一般都買十年的長期債,畢竟庫債貼息一直比放貸貼息高出幾厘,而且貸款金額一般不會很多,還個一年半載就清了,之後八九年的利錢到手,穩賺不賠。
隻有少數人急于求成,會冒着高風險貸款買大額短期債,賭的就是貼息穩定,賺那幾厘的差價,可謂要錢不要命。
“行情還不錯?”
風念安發現,庫債名聲都這樣了,居然還有人在買入。
雖然數量不多,但很穩定。
孫掌櫃:“畢竟貼息高,現在價格這麼低,有人願意買入也屬正常。”
風念安看着買入的商家名單,心中有數。
——與庫債剛開始發售時傾盡全力囤債的基本是同一批人。
他合上賬本還給孫掌櫃:“表哥怎麼說?”
“分出一部分店鋪降低成本、提高産量,同時大幅開拓園圃生意。”
這是已經在準備應對“物價益踴,楮益賤”了。[1]
北方旱情不見好轉,若錢市再長此以往發展下去,商号紛紛停業,農民也不再種田,需求跟不上貨币數量,勢必引起物價踴,錢不值錢,萬貫錢難求一鬥米。
“少東家讓我來問您,有何想法不曾?”
“嗯?”
他能有什麼想法?
風念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姚子同是問他是否要插手此事、需不需要幫忙。
他搖頭:“不曾。”
首先,承平商号是姚家的,不是他風念安的;其次,這不是一個承平商号就能左右的時局,就算要插手,也得從朝廷裡自上而下地來。
況且,陛下和各世家在前面擋着,他蚍蜉撼樹,做不了什麼。
孫掌櫃得到答複,也不再逗留,回去跟姚子同複命去了。
七月廿八,周慶舉行祭天大典,祈禱天降甘霖。
八月初,各州府送來上月稅銀及賬冊,戶部清點後上交賬冊到龍案,而金額居然才堪堪到以往稅銀的半數!
合着以前稅銀喜人都是苛捐雜稅的功勞!
周慶在朝會上發了好大一通火。
可是緊接着問題就來了:若這才是本朝的真實稅收,那也就意味着往後都是這個數字。
如果放在以前或許還沒什麼,可現在北方旱情嚴重,月底馬上就有一批庫債要還,國庫裡的錢根本難以應對。
所以,周慶面臨兩個選擇——
是放開雜稅繼續籌錢,還是宣布本朝财政赤字,無力赈災償還庫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