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藥力的作用下,漸漸沉睡的敬書被光怪陸離的幻影拖入了夢境。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那段他最怕忘記又最怕記起的回憶。
永無劍谷大戰之後,衛朗信心滿滿,自覺此後再無敵手,對于盟主之位勢在必得。一家人有榮與焉,心裡也覺得家裡出個武林盟主是遲早的事。
或許是因為覺得家主盟主之位水到渠成,衛府上下頗有自得,雖不至于低看他人,但也有些自視甚高的意味,快意之餘便忽略了幾分謙遜。正是這時少了幾分對溢美之詞的推辭,更是叫外人覺得這些衛家人已經自滿自得到毫無顧忌了。
即使是衛郁青,也不能免俗。聽着别人誇贊父親,他也會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驕傲。
武林中人,誰不想成為讓衆人銘記的強者呢?更何況是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
可豪傑大戰突然變慘案後,所有人都将矛頭指向了衛朗。
切磋比試之後強奪他人性命,還用最得意的招式虐殺敗者,何其殘忍無道!
而消息被模糊被限制,無法清晰傳到衛家人耳朵裡。
壓制着心中的不平與憤怒的人們走近衛府試探着,卻發現衛朗從不對那些身死者感到愧疚,興緻來了甚至還會大談特談永無劍谷的對戰細節,可戰局結束之後的殘虐之事他一句都不提。
這是何等冷酷殘忍之人,他若是作了武林盟主,會把江湖攪亂成什麼模樣?
讨伐之勢逐漸成型,衛府被武林人士團團圍住那日,衛家三口仍然不知緣由。可既在江湖做事,少不得要面臨血雨腥風,衛氏能成為武林世家,早就為不時之需留有準備。
衛朗作為家主,自要想法為族人家仆争取更多的時間從密道逃離。
要讓圍攻門前的衆人覺得他們衛府還未察覺危機,他便不能讓妻兒一起離開。隻有對衛朗最重要的人也在府上,才不會叫人意識到衛氏的逃遁已經開始了。
衛朗隻留了幾個擅長遁藏的衛府人充門面,帶着妻兒假意出門行那待客之道。
敬書的夢裡,父親走進前院前再三叮囑不能慌不能怕,越怕越露怯就越會讓别人察覺家裡人暗中的動作。他衛郁青是他衛府家主的兒子,平日尊享府上衆人的愛重,便要擔得起這份情守得住這份義。家主之子,危機之時,不可先退。
夢裡的衛郁青還是如那時的一樣,眸光堅定地點頭,對上母親微露擔憂的目光主動寬心,告訴她别擔心,自己不害怕。
付奚月溫和地微笑着,揉了揉衛郁青的頭,牽着他義無反顧地跟随衛朗去前院開門,毫無遲疑。
那時,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堅決而無懼的人。
如果是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事,絕不逃避後退。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敬書望着父母與曾經的自己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連出聲的勇氣都沒有。
曾經的衛郁青想要追随英勇強悍的父親一起踐行正道信義,對父親的話奉為圭臬,有着奮勇前行的信念。
如今的敬書卻是空有心念,即使有心跨出心頭的桎梏,卻怎麼也做不到。
他想要無畏卻不能,又有何立場對那個無畏的自己說出“不要去”?
敬書知道門外有很多人,他們一家三口出去後會面對一場極為耗費心力的口舌之争。他想跟着出去看,卻發現怎麼也邁不出去。
熟悉的衛府前院瞬息彎折成雜亂的色斑和線條,在狂亂飛舞中纏結扭曲成一張人臉,驟然在敬書面前放大!
“你是衛郁青?”那張人臉突然開口,湊近的眼珠裡異樣的光芒一滑而過,嘴上卻是欣喜的聲音,“你是衛郁青!”
敬書瞪大了眼睛,這張臉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想遠離,卻發現自己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