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淋漓的衛朗努力集中精神,等了數息才答:“死了。”
付奚月總算松了口氣,不再維持千斤墜,這才分心去取那被護心鏡卡住的匕首。隻是再捏上時,原本穩如泰山的手卻抖動了起來。
她原本沉穩的面色,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惝恍。
前路未定,原本還覺得一家人齊心協力,總能從無妄的災禍中逃離。但此時還是明白過來,他們這一路仗着僥幸之機,行事有些掉以輕心。而要想活命,還要更加小心才行!
看着家裡兩人染滿血色,付奚月的心裡難過亦惆怅。
隻是,支撐三人前行的力量變成了她一個,她不願露出獨木難支的困窘讓另外兩人擔心或内疚。眼中濕潤一起,她就快速掩面擦去,不肯露出那麼悲戚的神态。
衛郁青記得,母親拿着匕首抖着手在自己近旁一步遠的地方發怔,好一會兒才像是醒了過來,給自己和父親做了簡單的應急包紮,還問了自己一聲“手上還有沒有力氣”。
衛郁青知道自己沒有回答,隻是愣愣地搖頭。
“阿青,你爹的狀況不太好,傷處太多,無法行動自如,你要幫我固定住他。一會兒我要帶你們倆一起走!”
衛郁青咬緊牙關,幫着付奚月把衛朗扶起,一塊兒用擰好的布條纏穩固定在她背上。
付奚月檢查了幾次是否穩妥,又将夫妻兩人随身攜帶的兵器固定好,拉過兒子抱在懷裡就鉚足勁運力,以當下最快的速度前行。
衛郁青窩在她懷裡,眼睛望着那越來越遠的破廟,隻覺那殘垣斷壁的參差像醜陋的怪獸尖牙,張嘴一口就将自己的心撕下了一塊,咀嚼後吞進了不見天日的腹中……
他覺得疼痛無比,卻又無所适從。
“我錯了……我錯了……”
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敬書陷入夢魇,一遍又一遍地深陷心中泥潭,找不到自我救贖的辦法。再一次面對父親為保全兒子的退讓和低頭,再一次看着母親為了照顧丈夫和兒子的艱苦和辛勞,他心中始終認為,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于他的愚蠢和疏忽,一切都是他的錯!
“阿青,不是你的錯。”父親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阿青,别害怕,醒醒,都是夢。”母親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敬書猛地睜開眼睛,總算從夢境裡掙脫出來,又重又急的喘息着。整個人木讷地望向天花闆,眼眶控制不住落出淚花,他聽着爹娘的安慰,恍恍惚惚了好久才分清夢境和現實。
夢裡,他仿佛能明白父母的想法,知道父親不敢放手一搏的原因,知道母親蟄伏潛藏的忍耐。
可事實上呢,那些心境都是他們事後所說。
而他,從來就弄不明白别人心裡的想法。
可那又如何呢?
日子要過,時間還長。
他的母親沒有放棄,他的父親有所恢複,而他身上的餘毒也在不斷拔出……他心中的畏懼雖然未盡,但也看見了可以期待的未來。
“我沒哭。”敬書擡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無人問時偏要答,屬實此地無銀三百兩。
“嗯。”敬冬好笑地看着。
“噗,”張月沒忍住笑了出來,被敬書挪開手臂瞪了一眼,立馬改口,“好好好,沒哭沒哭。”
原本還被噩夢之色纏繞的敬書,在與家人最親昵的相依中,仿佛在那一瞬間擺脫了心裡的烏雲,露出了孩子原本純粹的顔色。
隻見他佯裝生氣地攥起小拳頭,捶了自己親娘兩下,小聲喝道:“不許笑。”
他越是氣惱,張月笑容越明亮濃烈,一邊不那麼較真地擋着他沒有什麼力氣的拳頭,一邊認認真真地取笑:“呵……看來今天飯吃少了,都沒什麼力氣。”
“阿月……”敬冬憋着笑出聲想要勸阻張月,卻始終沒說出什麼重話。
敬書和張月沒什麼氣勢地過了軟趴趴的幾招,見自己總被攔下,還是不服氣:“我總能變厲害的!”
“小東西,你還差得遠呢!”張月卻是一點也不放水。
“總會變近的!”敬書堅定不移地回嘴。
敬冬看着兒子,心裡也越發溫軟,亦是堅定又輕聲地重複道:“對啊,總會變近的。”
互相支持的三個人,聚在一張不大的舊木床上,笑意輕快,仿佛心中的陰霾刹那褪去,從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