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帶着他走進巷子裡的攤子作坊,說着巷子的故事,見着各式各樣的人;帶着他吃百家飯,一起消磨時間,一起分享樂趣。
既為朋友,好些覺得應該爛在肚子裡的事情,就再也憋不住了。
敬書會尋着機會同石曉曉說。
也不是期望她能解決什麼,隻是想要有個人能傾聽,好像隻要這樣說出來,某一刻不能說與父母的感受就不會隻有自己一個知曉。
這世上會多一個知道的人。明明隻是多了一個人知道,壓住自己的東西卻像被分擔了出去,讓自己獲得了喘息。
有那麼一天,敬書說起了自己的心病。
分寸還是有的,他沒有說出家中真實的遭遇,沒有透露真實的姓名,變着花樣含混說自己好幾個月前犯了個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雖然爹娘自始至終都沒有怪罪,但這教訓太深刻,時刻都忘不了,他害怕還會犯下同樣的錯誤,心裡一直不好受,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夠聰明不夠敏銳,什麼都看不明白,怎麼都做不好。
“錯了就改啊,光念着錯處有啥用?”石曉曉并不知曉敬書真正在意的症結,想到什麼說什麼,“已經發生的事改變不了,以後的事總能變吧。反正我爹就叫我凡事往前看,要是想玩面團,就得看着眼前的案闆,也沒說一定得聰明才能看會……”
沒幾歲的女娃,說話清清楚楚,但耐不住心思轉換飛快,眨眼間又跳到其他事情上了,轉頭又問敬書想不想去他們家玩面團,他們就偷偷揪兩小塊捏着玩,鐵定不會被她爹發現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敬書幾乎沒有察覺石曉曉的熱情相邀,腦子裡隻有那句“已經發生的事改變不了,以後的事總能變吧”。
仿若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壓着他無法喘息的,是他心裡無法釋懷的虧欠。困守舊事的“不變”并非銘刻心底的烙印,事成定局他根本改變不了什麼;隻有着眼于眼前将有的“未來”,才是他的出路。
應是簡單的道理,卻怎麼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偏是在他人無意的話語中尋得了方向,不再去鑽牛角尖。
也是這天之後,敬書找到了和自己相處的方式,在保持警惕的前提下,試着以更加積極的眼光去看待身邊的人和事。
已經熟知的那些好意,他開始學着坦然接受,學着控制自己。
努力平複心情,對自己多加暗示,竭力忽略心頭那極度的緊迫,不要再落入癔症誘使毒發。
雖然很難,但是敬書想試。
他是不止是敬書,還是衛郁青,是衛朗和付奚月的孩子,不該是那樣畏首畏尾寸步難行的樣子!
有些事情隻要開了個頭,再二再三就不是什麼難事。
湧潮而起的危機感在往來中被一點一點消磨,他擡眼看人的次數漸多。就算石曉曉有時的提議會讓他本能地緊張,想要拒絕,可腦中再三鬥争,還咬牙答應了下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好不容易積蓄的勇氣不能就這樣給浪費了。
一步退,步步退。若是不想重新熬一次,走出去的路就不能再退回來。
敬書想像父母一樣,有仗劍天涯的能力,有恪守道義的心性,有快意恩仇的潇灑……若是連走進人群的能力都沒有,他又怎麼能站在這天地中達成所願?
石曉曉時不時就會問他出門前吃藥了沒,仿佛總是在提醒他,他現在還是個病秧子。
可時間還長着呢!
他不會一直都是這副樣子!
擡首觀察之間,敬書也有所發現。
有些人的好心情不過就是一些小小的順心事,事不相同,畢竟人不一樣。而這世上的人可就更多了,如何又能一概而論呢?
一次禍事就杯弓蛇影,實是不該。
曾經,敬書認為自己的問題在于看不懂别人情緒當中善惡,可越是懼怕越是看不清,就越是不能明白他人目的,越不明白就越是害怕。
不過循環往複,作繭自縛。
如今,正是斬斷這無盡束縛之機。
敬書能夠感覺到,自己正在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有什麼不一樣了!!!
突破困境的一大步,他容許自己輕松一些,寬容自己的小小放肆,有了一次大聲的理直氣壯——
“要!”
要背負着自己的愧疚,要承認自己的不成熟,要沖破自己的心障,要讓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還要讓自己擺脫藥物再次接近自己的目标,還要……
還要吃大豬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