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顔沉吟了一會兒才問道:“杜二公子幾個月前才回幽州,不到半年杜大公子就死了。杜二公子此番回去就是要奪位的是不是?”
周璟愣了一下反倒笑了,也沒打算隐瞞:“那自然是。他杜懿之在我青州蟄伏了這麼些年,可不就是故意守拙,掩人耳目,養精蓄銳麼?難得小爺肯幫他,他可不要火急火燎地殺回幽州麼?”
朱顔這時才弄明白幾個月前在府裡見到杜之行時,他說的那些奇怪的話的緣由。
杜之行此人雖幫過她,可他卻是存了私心,并不是真正要幫她。古人有雲:“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杜之行本就是當她做物件玩的,并不是存了善心真的要幫她,朱顔便也未想過要謝他。更何況弄玉坊多次受辱的事情朱顔可都記得清清楚楚一點沒忘,若非他幫過她,她必定會要他性命,更别說幫他了。她至多能做的便是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不給他使絆子就是了。
沒想到周璟竟替她做了好人。
其實也不算替她做好人。杜之行雖然欺侮過她,可對周璟卻算是仁至義盡了。他是周璟的表兄,武林大會周璟中蠱,瞿昭弘扛着周璟進了弄玉坊,是杜之行第一個找到她要她幫周璟解毒的。他惦記她兩年,可是周璟中蠱,他毅然決然便将她轉手相送。
周璟要幫杜之行原因自然不會是她,多不過是拿她當個幌子罷了。周璟與杜之行是正經八百的親戚,自然比杜文廣那個便宜表兄靠譜的多。都說“官官相護”,無非也就是說朝廷裡各處官員都搭得上話,日後好過日子。想當初周老太爺把女兒嫁給杜抗可着實花了不少力氣。二人都各有所愛,卻硬生生配成一對怨偶,這才有後來正經嫡出的杜之行被庶出的大哥杜文廣搶了世子之位攆出幽州一事。杜抗活着的時侯心就不知偏到哪裡去了,而今杜抗死了,杜之行若還在幽州待下去豈有活理?
範陽節度使是十鎮節度使排第一的,周家嫁女本是高攀,可奈何周家一直與江湖來往密切。陸闊林蔚山先後兩任武林盟主都與周昊關系匪淺,杜家想來也是惦記着他這點好處,才肯伏就。
杜之行雖是杜抗嫡子卻非杜抗愛子。平素隻是縱容卻不曾寵溺。身為愛子的杜文廣早已暗中埋下勢力。杜文廣比杜之行大了七八歲,且心思缜密,杜抗死時杜之行不過十六七,哪裡鬥得過他?為求保命,隻得逃出來投奔青州外祖。
周昊初知杜家這孽庶欺嫡之事也是震怒。杜之行是自己的親外甥,杜文廣沒理由不忌憚他,如此,自己在杜家埋的線也就算斷了。
杜文廣初初奪位,正在給杜家大換血,風頭正盛,氣焰也正盛,正是逮誰咬誰的時節。偏偏杜之行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哥哥整日派刺客殺着,頭兩年他卻整日往舅舅府上跑,問着舅舅何時才能發兵助他奪回節度使之位。
何時發兵?怕是一輩子都發不了兵。平盧節度使掌管兵力三萬七千,居十方節度使第七位。範陽節度使居首位,掌管兵力九萬一千。實力懸殊如此巨大,要他怎麼發兵?如今範陽鎮都在杜文廣手裡,非要這時觸他黴頭,這不明擺着找死的麼?
于是周昊便叫來杜之行,讓他徐徐圖之,切莫操之過急。又透露了自己的意思,要杜之行與他演一場甥舅不和的戲碼來讓杜文廣放松警惕。如此便有了杜之行整日流連花街柳巷,爛泥扶不上牆,引得舅舅舅母厭惡之事。
可這戲唱着唱着,周昊就有些假戲真做的意思了。杜文廣死了媳婦,周昊聽聞,眼巴巴在族裡挑了個近支嫡出的侄女兒給他送過去做續弦,谄媚之意,可見一斑。這杜文廣三十好幾的人了,他這小侄女可才十五六,隔着這麼些年歲,又是續弦。他這小侄女是自幼嬌養慣了,哪裡肯從?哭将一場還是被塞進了花轎。
杜文廣是不是念着他的好尚說不清,可杜之行卻對他存了戒心。杜之行年紀雖輕,但卻不傻。這舅舅向來虛僞,到處留着後路,哪裡真的為他想過?若想回幽州,隻能靠他自己。
整日緬懷故國的李重光被聶匡義一杯毒酒毒死,反倒是樂不思蜀的劉阿鬥活了下來。反正大勢已去,杜之行倒真個做出了樣子給他哥哥瞧。杜之行遠避青州幾年,吃喝嫖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日久,周昊也真的對他不管不問甚為薄待,杜之行平日吃穿用度俱比周璟差一等。杜之行鬧騰得過分了,周昊竟幾次對他起了殺心,想來已是争位無望,心遂安。杜文廣倒時有銀兩送至接濟于他,以示兄長友善,顯得比這舅舅還親善許多。
杜文廣續娶那周氏第二年就生了兒子。杜文廣之前沒有嫡子,這頭一個嫡子降生,索性就立他為世子。這時候也說不清周昊到底是跟誰更近一些了。
杜之行是真的不敢信這舅舅。這殺心到底幾分做戲幾分真他可摸不清,有時他是真擔心他這舅舅會一刀砍了他向杜文廣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