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末。
中書令府邸,十三四歲的女孩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高床軟枕之間,床外是個落地罩,帷帳垂到地上,一室昏暗,令人分不清楚晨昏。
侍女輕輕的聲音透過帷幔飄了進來:
“月底小姐就要攝政王成親了,可小姐自從去了一趟護國寺,回來就病的起不來身了。”
“聽說攝政王在西北領兵打仗十來年,是個性行乖張,暴虐無道的冷面魔王。”
“哎,這算什麼,攝政王與咱們林府有冤仇,小姐嫁過去還指不定能不能活呢!”
“噓!”一個嚴肅些的聲音輕聲道:“不要妄議主子,都出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她保持着剛睡醒的姿勢,呆呆地看着床頂上的鳳凰浮雕,渾身無力。
她不是病了。
是被人在飲食裡下了軟筋的藥,不讓她有力氣逃跑。
她也不是這府邸裡的小姐。
而是江南山水庵裡一個自由自在的小道姑。
真正的小姐逃婚失蹤,林家秘密搜尋。
正主沒找到,找到了一個與正主有七分相似的姑娘。
眼看婚期臨近,林家出了下策,打算魚目混珠。
片刻後,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厚重帷帳緩緩拉開,光線落了進來。
侍女靜蘭走到床邊,将紗幔挂起到金鈎上,輕聲道。
“姑娘,晚些時候,太後娘娘回府,想見一見您呢。”
太後娘娘姓林,是中書令林拱,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如今,林氏一門的富貴榮耀達到頂峰,貴不可言。
“我不是你家姑娘。”她轉過頭,盯着靜蘭的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
靜蘭聽到這話一驚,慌張地往外看了看正在擺飯的丫鬟,俯下身來小聲說:“姑娘,這話可不能再說了。”
”這門婚約是娘娘與老爺辛苦求來的,今兒太後娘娘來,定是有要緊的體己話要與您說呢。”
她不想聽這些話,恨不得閉上眼塞上耳朵。
奈何肚子咕咕叫,餓地前胸貼後背。
靜蘭服侍她梳洗、裝扮,攙扶着她走到八仙桌邊坐下,殷勤地為她布菜。
“姑娘放心吃,”靜蘭壓低聲音,“老爺吩咐了,見太後娘娘要精神些,這些飯菜裡頭沒有下藥。”
她之前為了能留點力氣,都吃的很少。
“我會好好吃的。”
這一頓她吃了很多,要有力氣,才會有機會逃走,盡管希望渺茫。
她不想莫名其妙地嫁個閻王爺,再莫名其妙地送掉一條性命。
她要回家去,師父還在山水庵裡等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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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次踏出房門。
她擡頭看天,被飛起的檐角阻擋視線。
她往四周看,府邸外牆由巨大的青磚砌成,綿延數十丈,讓人望而生畏。
哎,沒有飛檐走壁的工夫。
早知有今日,就不該偷懶,好好跟着師父練功。
無心欣賞林府的雕梁畫棟、亭台樓閣,走了約莫一刻鐘才到太後娘娘下榻的院落。
還好晚上的飯菜沒有下藥,要不真走不到這兒。
“你長得和熙兒真像。”太後娘娘仔細瞧着眼前的女孩兒,心生喜愛。
她面頰柔美,膚白勝雪,眼睛明亮純淨如同山間的一泓清泉,鼻梁挺翹,泛着淡淡的光澤,嘴唇小巧,紅似櫻桃。
“隻是像而已,假的就是假的。”
太後見她這副形容,并不氣惱,反而跟哄小孩般推過一碟子如意糕。
“這是我入宮前最喜歡的糕點,你嘗嘗。”
她沒有理會,跪下回話:“娘娘,我自小長于山野之間,粗野慣了,扮不了京城侯門裡長大的千金小姐。”
“我可以放你回去?”
她擡起頭,一雙眼睛亮如星子,“當真?!”
太後娘娘矜貴地點點頭,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把玩着左手尾指的黃金翡翠護甲。
“可你今天的午膳裡下了毒藥,”她仍舊是那副笑意盈盈的美人模樣,“聽侍女說,你吃的不少。”
騙子!
歹人!
她瞬間柳眉倒豎,纖細柔嫩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骨節處都泛着白。
人也不跪了,扶着桌案,“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整個人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小獸。
“京城的貴人行事怎麼如此陰險鬼祟!”
“放心,若你明日乖乖上花轎,解藥我會讓人送給你。”
“當然,你若不肯,明天也可以是你來年的忌日。”
小道姑被氣掉半條命,冷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因為你隻能信我。”太後娘娘嬌美的美目看向她,“林熙,勢微之人想要活,是沒有選擇的。”
呵!連名字都叫上了。
她垂着雙眼,盯着自己的腳尖:“聽說攝政王暴虐成性,我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