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申時,成煦處理完政務。
他換了一身天青色常服,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帶上驚弓之鳥般的林熙去往老太師府。
這幾日老太師身邊圍着三四個太醫,差點把命給睡沒了,如今好賴算是醒了過來。
林熙看到成煦還是怵,一路上隻是盤腿坐着,眼睛都不敢擡一擡,生怕對視上。
兩人上門的時候,老太師還躺在床上,虛弱地起不來身。
成煦拍了下林熙的腰,示意她去道歉。
林熙看到羸弱在床,一臉土色的老太師,才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年過花甲,滿鬓斑白的人被他倆這樣折騰,她眼圈紅紅,拉着老太師的袖子。
“老師,您怎麼樣了。”
老太師身體虛弱,但是精神尚可,還有些幽默。
感慨道:"從前因着先太子案入獄的時候,同牢房的欽天監副使推演說我能活到七十有五。"
“但是七十左右命中還有一劫,”老太師喝了口水,慢慢道:“當時以為他是胡謅,沒成想竟是真的。”
“老臣有幸活過了先太子案,如今七十的年紀,竟差點載在倆娃娃手裡了。”
林熙垂着眼,真心實意地說:“老師,我以後一定認真上課,不打瞌睡,作業都交。”
老太師身經百戰,心裡清明地很,“王妃殿下,手還疼不疼啊?”
林熙看了眼成煦,窩窩囊囊不敢說疼。
成煦端坐在一旁圈椅裡,聽到這裡說道:“林熙胡鬧,連累老師受難一場,打一頓手闆是輕了。陛下為您手抄了一份《禮記??學記》,孤今日替陛下向老師道歉,”
老太師擺擺手,不甚在意。
“王妃,老臣院裡的桃花開了,粉白盈盈,桃紅柳綠,十分可親,請您去鑒賞鑒賞吧。”
林熙知道這是有話要單獨對成煦講,十分有眼色地跟着太師夫人出去了。
“聽說這幾日,群臣上奏,參王妃肆意妄為、用心歹毒,更有禦史參殿下未能約束内帷,有失德行?”
成煦不甚在意,點了點頭。
“您是怎麼處理的?”
成煦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緩緩道:“孤讓他們滾了。”
老太師一口氣堵着,苦口婆心:“我的殿下啊,陛下的名聲要緊,您自個兒的名聲就不顧了?”
成煦笑了笑,“那就等老師調養好身體,替孤好好收拾林熙吧。”
老太師臉上溝壑深深淺淺,聽到這話,還是一副不贊同的模樣。
“老臣是半截入土的人,沒有黨争,膝下也沒有兒子,”他一雙眼睛露着精光,“殿下心裡有抱負,才會在這一屆春闱裡給了諸多寒門學子一個機會。”
“可兩京一十三省的勳貴們不高興了,所以這是借着由頭在生事啊。”
這些成煦心裡都清楚,局面才剛剛開始,還未到收網的時候。
“王妃殿下畢竟姓林,林氏一族雖說覆滅,但與各大世家勳貴盤根錯節,這些奏疏也在試探殿下對林氏态度,”老太師有些猶疑地說道,“隻是不知,王妃與各方是否有聯系。”
他聽到這話,腦袋裡想起錦衣衛彙報的那句:陛下,你以後親政了,我要是做錯了事,可不可以不打我。
“老師多慮了,”成煦放下茶盞,勾唇一笑,輕輕彈了彈長衫,“林熙心高氣傲,瞧不上他們。”
老太師面容凝重,眉宇間盡是憂慮之色,眼下朝局錯綜複雜,官心如水,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流湧動。
殿下身處高位,稍有不慎,便可能深陷其中。
“殿下,聖主的青眼固然是人臣之望,但老臣不得不進言,殿下當以先太子之事為警醒,切不可不慎行之。”
------------------------------------
裡頭在讨論朝堂兇險時,太師夫人正挽着林熙在桃林中慢慢踱步。
夜風輕拂,花影婆娑,清雅芬芳之氣悠悠然飄散在空氣中。
“春日裡,殿下可還咳嗽嗎?”老夫人淡淡地問。
殿下有春日咳嗽的舊疾?
老夫人見她不知,又想到殿下與林氏的仇恨,猜測大概夫妻不睦。
但林拱是林拱,林熙是林熙,不可混為一談。
她看林熙頗有些眼緣,願意多說幾句。
“往昔,先太子冤死京城,殿下遠在西北,無诏不得回京,”老夫人緩緩道,“他在西北大病了一場,整個寒冬時節都卧床不起,後來請了有名的李神醫醫治,到開春了才漸漸有起色,但還是落下了春日咳嗽的舊疾。”
“當時,老太師身陷囹圄,殿下自己重病纏身,卻強撐着病體從中百般斡旋,保住了太師一條性命。”
說到此處,老夫人尾音顫抖,現在想來仍是膽戰心驚。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王妃,殿下對逆臣心狠手辣,卻也真真實實地庇護了我們一家。看人不能隻看一面,夫妻更是如此。”
林熙心有觸動,回頭看向書閣方向,殿下剛好走了出來站在廊下。
鋒利的眉眼和輪廓在昏黃晚霞下,都多了幾分溫柔,卻也顯得孤獨。
“夫人,我能摘幾支桃花嗎?”
“王妃請便。”
她擡頭,搜尋幾番,伸手摘了兩支,走向成煦。
“殿下,老師家的桃花甚美,當聞一聞春天吧。”她将一支嬌嫩盛開的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