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月,京城開始走入炎夏。
西暖閣的庭院裡,樹葉蔫蔫地低垂着,宮人們各自尋了陰涼的角落打盹兒。
林熙畏熱,殿内早早安置上了冰鑒,高幾上放着茉莉和海棠,徐徐涼風吹過,幽微香氣絲絲縷縷萦繞在殿内。
“陛下如今進學還好嗎?”林熙坐在南窗邊的榻案上,成衍與她隔着一方幾案坐着。
成衍輕輕颔首,“我特意尋了幾根千年人參,帶來給你。”
兩人自從毒酒之禍後,就不曾見面,一時間兩人都好像有些生疏。
林熙看他的神色似與以往有所不同,但是又說不出到底有什麼差異。
“你是不是在怨我,所以這些日子才不肯見我。”成衍低着頭,捏着龍袍上的碧玉佩,指尖泛白,“母後這是遷怒,你是替我喝的那杯毒酒。”
林熙眉梢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動,沉默片刻後,她伸手從白玉盤中拿過一顆嫣紅的荔枝,剝出嫩白的果肉遞了過去。
“陛下,那并不與你相幹。”
之前的确是存了責怪的心思,可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陛下年幼,怎麼都怪不到他頭上的。
成衍擡頭看向林熙,直視她的眼睛,“那你為何不見我?”
林熙擡了擡手,示意他接過手裡剝好的荔枝。
成衍松開快要被捏碎的碧玉佩,接過荔枝放入口中,清甜爽口。
“因為那個荷包。”林熙又摸過一個荔枝剝給自己吃,“你沒有給江大人,對不對。”
當她知道魏國公府發生的事情,便斷定荷包的事情裡有鬼。
“之前我們約定過互不欺瞞,陛下為什麼又騙我?”
成衍垂下眼眸,硬着脖頸道:“是我多心才沒給,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話雖這麼說,但是成衍并不真心覺得自己做錯了。
再來一次,他依舊不會替林熙送那個晦氣的荷包。
“你和江大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林熙歪頭看向成衍,思索一番道。
"陛下,江大人是當朝少有的能臣名士,受林氏案牽連的那麼多人,他敢于輕判,你和林熙都是要謝他的。"
“更何況,魏國公府裡,沒有他仗義相助,我也活不到今天。”
“于公于私,陛下與林氏都應當厚待于他。他若有難,陛下理當助他。”
成衍垂頭不語,他知道林熙說的是對的。
隻是思及月前的那碗蓮子生酪,以及今日她肯見自己,卻是為了替江懷璟說話。
這些都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剝奪。
明明他們才是這個世界裡最親近的人,他厭惡這樣的感覺。
“阿姐,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成衍擡起頭來,“你說的話,我記下了。”
倆人話音剛落,響起一陣珠簾掀起落下的清脆聲響。
“你這裡倒是好生涼快!”清脆嬌嬌女兒的聲音,是巽雅來了。
她手持扇子,步伐輕盈地走進殿内,瞧見陛下也在此處,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陛下躬安。”
成衍擡手免禮。
她笑着跟林熙道:“我這一路過來,這日頭真是要把人曬化了,快,給我上一碗雪酥山解解暑。”
林熙眼睛一亮,她饞這一口許久了,隻是一直被拘着不讓吃冰。
“酥山上多淋些牛乳。”她跟着說了一句。
明月隐晦地瞧了王妃一眼,領命而去。
巽雅将扇子往榻上一扔,坐在林熙旁邊,“皇兄總不讓我來找你,說要讓你靜養。”
林熙不好接這話,轉了個話頭:“你怎麼沒去找玄明大師玩?”
“京城外有很多流民,玄明出宮去設粥棚了,說要在外一兩個月。”巽雅道,“如今這宮裡無聊地緊,丘樸也跟着母後去行宮了。”
這話林熙更加不好接,如今滿宮裡都隻道太後是受了魏國公夫人的驚吓,才去行宮修養。
恰好明月捧了一碗高高雪白的酥山進來了。
酥山上不僅淋了牛乳,還點綴着各色時鮮水果,十分誘人。
明月将酥山放在榻幾上,但裡頭隻有一隻勺子。
林熙立刻以指責的眼神看向明月,明月躲閃着王妃的目光,隻道:“請公主用點心。”
又招了招手,外頭候着的彩雲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藥走了進來。
後頭還跟着一位宮女舉着個托盤,裡頭放着一把玉石做柄的扇子。
“殿下吩咐過,王妃用藥時不可食冰。”
“這是殿下吩咐送來給您的禦扇,說讓王妃拿着納涼。”
林熙歎了口氣,肩膀都塌了下去,皓腕端過那隻青花瓷碗,熟練地喝了一整碗。
彩雲遞上漱口的茶水和蜜餞。
巽雅一口接一口吃着酥山,見林熙眼巴巴的,趕緊多挖了幾口讓侍女撤了下去。
“你如今和皇兄怎麼樣了?”巽雅道,“我看他管你也管的忒緊了。”
林熙打開扇子看,上頭畫了一隻貓咪,和珍珠長得十分相似,還題了字。
巽雅探頭瞧了瞧,“皇兄朝政繁忙,怎得還有空閑做畫寫字?”
她也不知道,這一個月來,殿下确實十分忙碌。
每晚總是她已入眠,他還在書房批奏折,她還未醒,殿下就已經抹黑起身上朝去了。
他倒是不再拘着自己習字進學,她樂地清閑,每日裡懶懶散散地過日子。
林熙将扇子遞給明月,讓她收到庫裡去。
成衍見她不想回答,接過話去,“西北大軍與外敵正在酣戰,江北又出了天災,流民遍布,皇兄自然是忙碌的。”
這正是巽雅來找林熙的原因,她想出宮去找玄明,若她自個兒去找皇兄,定然會被打回。
“整日待在宮裡無趣地很,”巽雅道,“不如我們也出宮去看看流民情況,皇家領受黎民百姓膏血,我身為公主應當關心自己的子民。”
林熙聽的心裡一動,江北貧寒,她幼年時候也是江北流民,一路颠沛流離,受了諸多白眼,也受了許多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