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雨疏風驟一夜之間消散幹淨。
一輪燦爛驕陽破雲而出,金紗傾灑,照亮了寝殿南窗下的梳妝台。
林熙抱着珍珠站在窗前,笑眯眯地一會兒捏捏它粉色的肉墊,一會兒又低頭去貼貼它軟白的腦袋。
“王妃,”侍女明月領着花房的奴才走進來,“這是花房新培育出來的牡丹和蓮花的名種,請王妃品鑒。”
林熙轉頭看去,隻見兩列身姿婀娜的宮女盈盈而立,面容姣美。
白白淨淨的手上捧着嬌豔欲滴的牡丹和清新淡雅的蓮花。
好看,花好看,人也好看。
林熙抱着珍珠走近,一一看過去,宮女輕聲細語地為她講解。
“這種牡丹叫白雪塔,和一般紅黃兩色牡丹不同,它初開是粉白色,盛開時時雪白色,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宛若雪塔,因而得此名。”
“這種蓮花叫翠蓋華章,開花時白中泛黃,外層瓣邊紅紫色并有綠暈,内部花瓣各色交相輝映,十分絢麗。”
樣樣都好看,林熙點點頭,挑了幾盆留下來。
約莫是花香氣味迷人,懷裡的珍珠突然一掙紮,沖着那盆白雪塔飛躍過去。
小宮女驚恐之下松了手,花盆“嘭” 的一聲直直砸向地面,形狀姣美的牡丹凋零一地。
“王妃開恩!”十來個宮女呼啦啦跪了一地,臉色煞白,身子抖如篩糠。
林熙微微挑眉,單手拎住珍珠的脖子,将它提溜了起來。
“起來吧,是珍珠調皮,不與你們相幹。”
一衆宮女卻仍舊跪在地上,畏懼地不敢起身。
這是怎麼了?
林熙将疑問的目光投向明月,卻見明月臉上也是一副惶惶不安之色。
“都下去,”林熙抱着珍珠走回長椅裡坐下,沉聲道:“明月你留下。”
花房宮女們面面相觑,眼神中交織着猶疑與惶恐。
但王妃命令已下,不敢再跪在這,半彎着腰,倒退着往門外走去。
“怎麼回事?”林熙問道,“不過一盆花而已,她們何以如此畏懼?”
明月跪在長椅邊,将昨日殿下懲戒教坊司的那一出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林熙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一出戲引得如此大動幹戈?
殿下的疑心,真是比珍珠這隻貓還要多。
“将這盆蓮花送到殿下書房去,”林熙起身往書案走,“若殿下問起我在做什麼,就說我在抄經,準備着要給他制秋衣。”
明月領命而去。
太初殿的書房裡,成煦身着青色紗羅圓領袍,腰間挂着一枚雪白玉佩,儀容清朗,一副謙謙君子模樣。
珠簾碰撞之聲響起,明月捧着一株蓮花盆景走了進來。
将剛才在寝殿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殿下聽。
她是殿下派到王妃身邊的人,事事自然不會瞞着殿下。
成煦看着那盆蓮花,嗤笑一聲,明白了林熙的用意。
蓮花性白高潔,她想要自己當君子,當個品性純淨,寬以待人的好人。
“放旁邊吧,”成煦道,“王妃在做什麼?”
“王妃在抄經,說要為殿下制秋衣。”
成煦點點頭。
明月出去時,與往裡走的首領太監呂常打了照面。
“殿下,昨日教坊司相關人等的審訊結果出來了,這是指揮使呈上來的奏疏。”
呂常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殿下的示下,他微微擡頭看過去。
殿下不在批閱奏折,而是在雪白的宣紙上畫蓮花,看形狀正是王妃讓人送來的那一枝。
成煦沒有看那封奏疏,隻吩咐道:“告訴蕭風,無辜的可以放,該查的必須查到底。”
他是在波谲雲詭、同室操戈的險境裡生長起來的,自問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
林熙可以天真善良,若他也是如此,就真成了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而如今他肯稍稍退讓,已經是這一枝蓮花的功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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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兩個月過去。
林熙的女紅水準在繡娘孜孜不倦的指導下,終于勉勉強強地做出了一件看得過去的外袍。
隻是上頭的字,仍舊歪歪斜斜,看的人眼睛疼。
“殿下,練字非一日之功。”
林熙見他看外袍上的道德經,久久不語,就知道這人又在挑剔上了。
成煦靠坐在榻上,一條腿半曲着,姿态閑适。
他放下手裡袍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熙,“道理都清楚,怎麼不見你花半日的功夫在練字上。”
“殿下為何總是挑剔我的字,”林熙道,“這世上有字寫得好的,那就必然有寫得差的。”
“要我說,這字寫得好的,還應當要感謝字醜的,沒有我們的襯托,怎麼會有好壞之分呢。”
成煦勾了勾嘴角,起身牽着林熙往書案邊走,“你這口齒,當個王妃委屈了,應當封你為外交史,東南失地收複指日可待。”
這人說話真是陰陽怪氣。
林熙腹诽。
成煦在書案前圈着人,把筆放到林熙的手裡,示意她寫。
“你知道自己的字像誰嗎?”成煦看着她筆下一個個出來的字,淡淡地道。
林熙回頭,額前的碎發輕輕拂過成煦的下颌,“誰的?”
成煦垂下眼,眸色幽深似墨,薄唇輕啟:“江懷璟。”
林熙心内一寒,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覺得此人又在多心。
“殿下多少還是理智些吧,江大人是天子門生,我的鬼畫符怎麼能與他相提并論。”
成煦輕嗤一聲,松開她,從案上抽出一本奏折遞給她。
“這是江懷璟最新送回來的奏折,你看看像不像。”
林熙接過翻開,上頭寫的是江北數年來災荒頻仍,非為天災而多為人禍。
江北官場諸人剝民皮骨、政以賄成,更有背後不明力量在鼓動流民暴亂,企圖以刁民之罪掩蓋暗黑之實。
“老太師曾說過,字有形、有神,形之美在外,神魂卻在内,”成煦看着林熙手上的奏折與桌案上她寫的字。
“你的這一筆字,雖形醜,卻神似。”
林熙沒聽過這說法,直覺殿下在詐她。
但看殿下的神态平和,眉目一片清平,又覺得可能真有這等門道。
莫非是小時候總央着徐家哥哥替她寫作業,為了模仿地更相像幾分,把她這破爛的神韻融合到了他自己的字裡?
那她可真是作孽啊...
兩人說話間,呂常躬着腰來送内閣呈遞上來的奏疏。
林熙想要走開去,卻被成煦按着肩膀坐到了禦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