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剛蘇醒,腦子還不清楚,也或許是驟然見到師父,心裡高興,她并沒有去分辨這句話。
“幸虧遇到了李姑娘,她帶我進了宮,我才能再見到你。”
師徒倆久别重逢,中間又橫亘了那麼多的生死仇怨,但兩人卻能毫無芥蒂,宛如聊家常般,這樣的信任與情感成煦完全無法理解,并産生了極大的危機感。
他聽了這半天的牆角,不能讓她們再說下去。
“醒了嗎?”成煦從落地罩後走了過來。
他身着青灰色織金盤龍廣袖常服,頭上挽着一隻琅環白玉簪,如清風明月的君子般。
素塵聽到這聲音,脊背一僵,放開阮阮的手,跪了下來。
“素塵大師不必多禮,阮阮既醒了,素塵大師就請往偏殿休息吧。”成煦面容祥和,言語周到,簡直讓人如沐春風。
但素塵卻隻覺畏懼,她雙手扶着膝蓋,踉跄着站起來。
成煦甚至伸手扶了她一把,十分良善又有禮的模樣。
阮阮吃吃地笑了一會兒,“殿下像是換了個人似地,如琢如磨,有匪君子。”
“不好嗎?”成煦在她旁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貼着她的臉頰,一雙眼睛看不夠般盯着她瞧。
“很好啊,就是覺得有點太好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成煦笑了一聲,但神色暗了下來,“不恨你師父嗎?剛才見你們聊得很歡喜。”
阮阮搖頭,“沒見到師父前,會有一點,但是見到師父,聽她講了原委,就好了。”
“從前,我跟成衍講過一個貴妃毒酒的話本子,”阮阮将那故事說給殿下聽,“師父待我的真情是真,有目的地撫養也是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心裡過得去,就可以。”
“當真可以?”成煦覺得她在天方夜譚。
“為何不可?事情已然是這樣,為什麼要揪着舊怨折磨自己,日子過一天少一天,為何不高高興興過。”
成煦将人抱在懷裡,或許是不想讓阮阮傷心,所以他并沒有告訴她,她口中那麼好的師父其實并不願意為她研制解藥。
“現在毒已經解了,你還會留在這裡嗎?”
阮阮看向殿下的雙眸,是平靜的、幽深的。
類似的話他問過很多遍,有時是威脅,有時是試探,但這一次,如阮阮猜不透他的想法。
阮阮努力地伸手去握他的手,“殿下不用擔心,我很喜歡師父,也很喜歡江南,但是最喜歡的是你,所以你在哪裡,我也會在哪裡。”
你真的會如此嗎?
如果可以,成煦恨不得将她鎖起來,讓她的眼睛裡隻有自己,她的手腳隻能放在自己身上。
但看着阮阮純粹天然的眼睛,又覺得這想法過于肮髒。
一顆心就這樣一時冷一時熱,将他折磨地快要發了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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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過去,太初殿已開始入夏。
花圃裡淡色春花已盡,芍藥、牡丹等豔麗花朵争相盛放,一派欣欣向榮、諸豔争輝之相。
阮阮休養地紅粉細白,此刻正坐在園中的觀月亭中賞花、吃茶。
旁邊另坐着她師父,手裡拿着一塊舊木頭,拿刀小心雕刻着。
說是要給她和丘樸各刻個木頭人偶,擋煞氣。
“師父,你我都是道士,怎麼還信這些?”阮阮拿着一隻黃白枇杷,剝着皮吃果肉。
這黃白枇杷是太師府送來的,說是今年最後一波了。
“道士也是人,怎麼就不能信這些了,誰把你教的這麼迂腐?”
阮阮被駁地摸了摸鼻子,将酒壺往師父那邊推了推,“師父,喝酒。”
話語間,雪鹦抱着一大捧鮮綠滴水的蓮蓬走了過來,“姑娘,殿外皇後娘娘想進來見您,問你安好。”
阮阮從她懷中抽了一隻蓮蓬,放到鼻尖嗅了嗅,夏日荷塘,清甜醒腦。
“她怎麼突然來了,跟殿下說了麼?”
雪鹦道:“殿下在書房跟朝臣議事,還未有回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約莫是不想她見外人的,“回了吧,就說我都好,多謝她惦記。”
雪鹦放下蓮蓬,出去回話。
素塵放下手中的小刀,想了想問道:“你如今是隻見成王殿下嗎?外人一概不見?”
“是啊,殿下也不喜我見外人。”阮阮剝着蓮蓬,白生生的蓮子放在青花瓷盤裡,分外好看。
這不是好事,成王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絕非良配。
這兩月,雖有見她對阿阮的照顧與優待,可男歡女愛,不過一時,終究不長久。
若有一天,阿阮失去了他的歡心,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所以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将實情和盤托出。
素塵試探着問:“你很信任成王殿下?”
阮阮點點頭,“殿下是個好人,對我也很好,師父不覺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