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力至上.53.問候

依照習慣，路奇走在樓梯右邊，随時準備讓路。

從樓梯扶手上傳來輕輕的敲打聲，那震動傳得很遠，隻要把手放上去就能感知。于是他臉色更加沉穩，慢慢走上樓去，看見了本應住在樓上的艾米此時卻坐在樓梯間。

少女把腦袋靠在欄杆上，日光透過窗戶落在臉上，明亮的金瞳更被映出絢麗顔色，強光映出她潔白面頰上的一抹绯色，好像是淺淺的曬紅。

一見來人，她眼睫輕輕顫動，露出笑容，“你好，路奇先生，是剛吃完晚飯回來嗎？”

沒有哈得利的傳話，路奇今天已經點了無數次頭，現在又要再點一次，他覺得脖頸後的硬骨活動格外明顯——如提線的木偶，微微一動便咔咔作響。

是的。

随即又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她，似乎在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卡米臉上的笑容轉為煩惱，“忘記帶鑰匙了，可惡，隻好等開鎖阿姨來一趟。”她說着，注意到路奇拿着鑰匙正要開門的手，仿佛許久沒歸家的寵物一般又露出可憐神色，“啊，我有一個很不好意思的請求……就是……可以請路奇先生給人家一杯水喝嗎？”

卡米莉亞·夏洛特，你竟然也說得出這樣矯揉做作的話，真是可怕。

默默在心中唾棄“人家”二字，但她仍然擡起臉，睜大眼睛、露出祈求顔色向人家看去。

羅布·路奇給自己定下的人設是面癱卻熱心的群衆和衷心且技藝高超的下屬船工，此時他接收到少女的目光祈求，自動将自己代入進了熱心鄰居的身份。

當然。

一見他點頭，少女臉上的憂傷立即被燦爛笑容所取代。

“真是太感謝了，路奇桑。”一不小心，連親密的稱呼也蹦了出來。

再次心裡默默鄙夷了自己這故作弱勢的姿态之後，卡米心安理得地走進門，在路奇的家裡悄悄打量一圈，雖然會在心裡對簡潔工整的裝修發出贊歎，但面上仍然平靜。

“太感謝您了！”接過水，她禮貌地問起，“啊喏——哈得利先生還好嗎？下午的時候沒有看到您帶着它。”

路奇沉默，拿來一個小帳篷向她示意。

這個帳篷小到可以放在手心裡，卡米莉亞好奇地湊上前去，隻見一隻鴿子躺在帳簾裡面，正抱着受傷的翅膀呼呼大睡。

哈得利的翅膀上纏了圈繃帶，她明知故問:“它怎麼了，扭傷了嗎？”

點點頭，路奇依舊面無表情，隻是拿走了帳篷。

他端着手上小小的帳篷，走得十分平穩，同時又透露出一絲搞笑。而當看到路奇一臉土色地拿着這玩意走過來時，卡米莉亞又感到一絲荒謬。

路奇實在不是合适的聊天對象，卡米莉亞看過了哈得利，又喝了杯茶，随即就要離開，她對路奇好心奉茶的舉動十分感激，并表示自己隔天再來拜訪——當然，主要是為了看望哈得利。

路奇不會說話，他隻是用不贊同的眼神望着她，眉頭微微皺起。

而卡米莉亞覺得他的表情千篇一律，于是也就忽略了這微妙的變化。

第二天同一個時間，卡米莉亞帶着提前買好的鴿子食物上門拜訪，為了表示鄰裡間的和睦與關心，還帶了紅茶。

路奇當然是推脫一番，但吃了不說話的虧，他不論做出怎樣推脫的手勢，卡米莉亞都視而不見，微微笑着道:“果然呢，鄰裡之間就是要多多來往，路奇先生真是熱情。”

他沒從自己哪個手勢裡看出了熱情歡迎的意思，反而是面前的女人臉皮很厚。

聰明的船大工開始懷疑哈得利的骨折是否和這位突然獻殷勤的鄰居有關，這樣一來，他不怎麼讓哈得利出來“見客”，隻是舉起手中的字條，寫下“哈得利正在睡覺”的字樣，希望她知難而退。

“明白了。”卡米莉亞笑眯眯地點點頭，“哈得利需要靜養，不愧是路奇先生，對鳥類的傷口護理也很有經驗呢。”

說着，她又自顧自和路奇聊起“鳥類的傷口護理”，路奇平時很少拿紙條回應他人，這個下午卻被迫寫了厚厚一沓。

卡米莉亞熱情地來了，到了太陽落山時才終于興盡而歸。說起來也奇怪，雖然路奇一臉菜色、也并不能出聲說話，但他那莫名其妙的手語舉動卻十分積極，且手部動作也極富理解力，卡米就算自說自話也絲毫不覺得空落。

隔天上門拜訪時，卡米莉亞減少了許多閑話，隻是給哈得利送上了兩份鴿子零食。

路奇依舊面無表情，做出“使不得使不得”的推拒動作，而卡米莉亞當然是再一次理所當然地略過了。

“哈得利先生傷已經好多了吧，路奇先生、路奇，可以這麼叫你嗎？”

窗外正是黃昏，因為船大工們一般都是五點之後下班，所以當處理完人情交往之後回到家裡來時，也自然而然已經六點了。

路奇一直堅持着用平易近人的态度對待周邊的人們，他用無比謹慎的态度面對日常生活，但大家畢竟都不是小孩子了，大多能看出他對于社交的不感興趣，于是也能夠尊重他的個人時間。

但眼前這個女人還真是個異類，明明她身上也有着與自己類似的社交無力症狀，卻在最近開始頻繁地糾纏自己。

路奇看向桌面上的紙和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會選擇用寫字這種直接而快速的方式來與人溝通了呢？嗯，是從哈得利受傷後的第二天開始的，因為艾米的頻繁拜訪，他甚至開始對哈得利施加壓力——每天給它喂營養液，企圖讓它快點好起來。

卡米莉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照例行事，對哈得利表示慰問之後，又與路奇聊了一些家常，便告辭離開。

在她看來，自己所做的其實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在關心哈得利呀！

路奇這麼敏銳，她覺得對方說不定早就已經發現了哈得利摔傷的真相，畢竟她的歉意已經表示得極度明顯了啊！

不過幸好，在了解哈得利很快就能康複之後，卡米莉亞總算在路奇那看似欲拒還迎的推脫中看出了自己不用再上門的希望。

“那就這樣啦，再見，路奇先生！”

卡米莉亞擺擺手，出了門。

路奇點點頭，随即冷酷地關了門。

雙方都在各自的那一邊，自顧自想到:這一次過後，就不用再上門了吧。

——

最近的日子實在過得太舒服，沒有工作，沒有信件，也沒有經濟上的短缺。唯一的小煩惱是卡米時好時壞的睡眠。

她的睡眠質量取決于樓下巷子裡的小動物們的活動，其中主要是貓。

當夜晚來臨，有些貓會喵喵亂叫，它們穿梭在街頭巷尾，在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的樹上攀爬、跳躍，彼此之間發出信号與交流，從而打攪了正在睡眠中的人們。

卡米莉亞也是這些被打攪睡眠的人們中的一員，她最初認為貓兒們喜歡在夜裡活動，隻是單純的活潑而已。

但整整一周，每晚都會有貓叫聲。

眼下挂着青黑色，卡米莉亞終于她向樓裡的奶奶發出詢問，哪裡來的這麼多貓呢？還有它們為什麼老是在夜裡嚎叫？

“三月份了，貓兒在發春呢。”奶奶說着，打開門，将手上的垃圾遞給她，“拜托你了，年輕人。”

說完，毫不猶豫地關上了大門。

“貓通常會在春秋季節發情。”想到鄰居奶奶的話，卡米皺起眉毛。

偉大航路是沒有嚴格的季節之分的，就像現在，水之都也依舊是夏季的氣息，但顯然貓咪的天性幫它們選擇了一個恰當的時機。

如此，再過幾天就好了。

卡米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