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真嗣。
提起明日香,自然而然就回憶起對方總是或憤怒或輕蔑或恨鐵不成鋼的這般稱呼自己;然後是一切迎來短暫終結時,被自己掐在手中的那一句斥罵。
昨天晚上一直沒能想明白,倘若真是一場重逢,自己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真嗣看着明日香落回地面,那句嘲諷後他便果斷轉身回到位置。倒是自己呆愣在網前的模樣怪異,引發了身後隊友的呼喊。
情緒變化的比夏季的雨來的還要突然,真嗣感到心裡揚起一陣莫名的憤怒,把什麼愧疚悲傷驚訝都給蓋了過去。
“明日香。”
用隻有自己才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地咀嚼起這個名字。他退回位置,低頭看了一眼因為剛剛那失敗的攔網而隐隐作痛的掌心,感受到渾身血液恢複運作後心髒正跳的猛烈。
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了。
這是隻有對上明日香才無比迫切想要證明的東西,因為那連自己都說不上來——或是不願意承認的理由。
要在這場比賽證明給你看。
球很快又被發起來,進攻的依然是明日香。對方的球打的可以說非常暴力,和球手本身的性格一樣令人難以招架,從烏野的攔網中強硬撕開了一次又一次出路,主打一個得分的簡單粗暴。
與之相對,真嗣并不善于攔截,但他正揣着一肚子火氣,所以哪怕不像剛剛那樣死盯着明日香試圖攔網,反而更好發揮自己動态視力優秀的優勢,精準接下了許多個被阻攔後的落點偏移的排球。
他奔跑、跳躍,目光不自覺追着明日香,但對方除了剛剛那句話之外,沒再給出任何反應。掃過來的目光就算有所停留,也是比起他好像更關注排球站位。
專心投入,享受當下,這是比賽上應該做的。可是明日香越平靜,真嗣就越感到憤懑——明明是你先來挑釁,現在又為什麼一副沒事人表情?
精神高度緊繃,腎上腺素也跟着飙升,真嗣跳的比平時更高,擊打落點也更精準,大有副攻打成主攻手的架勢。可無論得分與否,他都沒能換來明日香一秒的額外注視。
原本想着一股氣拿下勝利叫對方看看,可排球畢竟是團隊遊戲。本就善于防守的音駒,配上一個極其強勢的主攻,得分節奏好的不行。而烏野這邊,雖然并沒有什麼誇張的漏洞,但因為前期的比分差距,後期又沒能搶回多少節奏,基本上處于追趕姿态。
最後比分以四球的差距,宣告了音駒這一回合的勝利。
中場休息,真嗣接過澤村遞來的水,一邊道謝,一邊還在不停地看向音駒那邊。
明日香在和隊友交談,他臉上洋溢着真嗣熟悉的自信表情,眉毛挑起,嘴角上揚,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短發不能再被随手撩撥着甩開惹眼弧度。
一副如魚得水的自在模樣。
真嗣不自覺加大了吞咽的幅度,水灌進口裡的速度加快,生出呼吸堵塞的錯覺。
明日香什麼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的呢?和我一樣嗎?為什麼看上去那麼自然?對于我的出現為什麼反應如此平淡呢?
他想要追過去問個清楚,可是在場有太多雙眼睛。更何況比賽還要繼續,就算明日香現在主動來和他說什麼,他也不會真的丢下一切和對方交談。
後面又進行了兩回合比賽,最後是音駒2:1拿下了勝利。對于這個結果,真嗣有些愧疚,隊友的寬慰和勸誡都像河水一樣滑過耳朵,雖然可能不太負責,但他當下确實有更想要求解的問題。
比賽一結束,明日香就離開了,真嗣本想追上去,但又被日向拉着,說要一起去吃飯。他沒理由拒絕,隻好短暫放棄了追人的打算。
然後就來到晚練時間,球館裡氛圍融洽,第二次合宿的大家早有經驗,各找各的優缺搭檔就訓練起來。日向原本還想給真嗣介紹齊全音駒的各位,可明天就要結束合訓,球館裡掃了一圈也沒能看見明日香的真嗣徹底按耐不住,委婉拒絕後就從那片喧鬧中逃走了。
因為如果是夢的話,一切便都沒有意義。
美好的像幻想,一度覺得沉淪下去也不錯的日常,隻有明日香跳出來說的“笨蛋真嗣”叫他觸及到符合從前經曆的殘忍世界的真實。
“人類要依靠忘記回憶才能活下去,但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忘記的。”
從父親那裡聽來的話,真嗣如今才真的有所感觸。因為覺得再糟糕的真實也好過虛僞的幻想才會拒絕那個寂靜的世界,才會對着麗和薰說出那些話,才會一開始鼓起勇氣打下選擇“烏野”的勾——所以懷疑出現便一直不安,要得到肯定才能繼續維持在這個世界的呼吸。
他不知不覺奔跑起來,邁上樓梯,直直奔上了最高層的露台,拉開了門。月光昏昏,真嗣總算如願望進那雙藍色眼眸。
“明日香……”明明有很多想要問的,可是開口也隻是重複起對方的名字。
明日香坦然地接受了真嗣的注視,但這三個字過去好一會都沒有下文,他才有些不耐煩地開口了:“哈……你特地找過來隻是為了喊名字嗎?”
真嗣下意識搖了搖頭,因為彼此的交談而感到胸口發悶,張着嘴好半天才擠出來一句:“我在做夢嗎?”
這話問的明日香皺起眉毛,似乎不理解這樣的話有什麼詢問的必要。
“你自己掐一把臉不就知道了。”
這種事情早就确認過了。真嗣知道明日香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自覺握緊手,有些激動起來。
“我是說這個世界!如果你真的是明日香,應該知道差别有多大吧?”他邊說邊不受控制地走前幾步,手握得太緊指尖都開始發白,“沒有使徒的世界,生活最大的事情是打排球,不駕駛EVA也能受到誇贊,這如果是夢的話醒來該有多痛苦——你能明白的吧明日香?”
一長串話抛出去,落到沉默的空氣裡。
真嗣看見明日香靠上欄杆,剛剛還皺着的眉毛松開,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