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唇角綻開一朵笑。
明明是在笑,卻苦得像是揉碎的黃連。
他眼睛盛着細碎的光,像是淚光,可等她定睛去看,一晃眼卻消失了。
她忽地攥住路小佳的手腕,在他驚訝的眼神中,大步流星地往大街上走。
“好狗不擋道!”
經過丁雲鶴時,她肩膀撞開一臉震驚的丁雲鶴,順便一腳碾過他的道鞋。
葉開望着尤明姜的背影,聽見她說:“下回遛狗,總該記得拴繩。”
丁雲鶴的臉由青轉白,跟打翻的顔料匣子似的。
尤明姜卻已拽着人往台階下去,走了兩步,忽而轉過臉,對傅紅雪道:
“我先去集市轉轉,挑一簍好橘子。”
眼風掠過葉開糾結的眉峰,“你那些話再不說,怕是要在肚裡釀成醋了。眼下不正是個好機會嗎?起碼,你得讓傅紅雪明白,你為什麼總像影子一樣跟着他。”
說完,她和路小佳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薛家莊的大門前。
傅紅雪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追随着尤明姜離去的背影。
他眉頭微微皺起,嘴唇緊抿,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葉開。
葉開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傅紅雪面前,滿臉掙紮,似乎在做個艱難的決定。
“你跟我來,我确實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關于你身世的秘密。”
說完,葉開轉身朝着一條偏僻的小巷走去。
傅紅雪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但腳步沒有絲毫猶豫,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
秋風裹着橘香滿街跑,正午的陽光把橘子攤烘得暖融融的。
尤明姜揀了筐橙紅的大橘子,踩着滿地金黃的銀杏葉鑽進窄巷。
路小佳在旁剝着花生,剝橘皮的脆響混着嚼花生的咯吱聲。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兩人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拂過,樹影婆娑,靜谧中透着幾分溫柔。
“還在惱丁大少?”路小佳望着她繃緊的側臉,觑她神色,話音裡摻着笑。
“惱你。”她咬開橘子時,酸得眯起眼。
“我?”路小佳腳步滞了滞,踢了一腳牆縫裡的雜草。
尤明姜将橘子抛過去,金紅的果實在半空劃出道弧線,正落在他襟前:“那個睚眦必報的路小佳哪兒去了?”
路小佳隻是笑了笑,掰開橘子,指間橘瓣滲出晶亮的汁水,沾得指尖都染了橘香。他往嘴裡扔了一瓣果肉,腮幫子鼓動兩下後咽了下去。
他轉而正色道:“我知道馬空群的下落。”
尤明姜腳步一頓,側頭斜眼看着他,“哦?”
路小佳掰下個橘瓣,撕着白白的橘絡,“遇到了個龍虎寨的強盜。”
尤明姜道:“搶你花生的強盜嗎?”
路小佳道:“你在說你自己嗎?”
“消息來源可靠嗎?”
馬空群苦心經營二十餘年,萬馬堂偌大的基業不至于因為一把火就沒了。
他身上肯定藏着更多的寶藏秘密。
翠濃受了這麼多苦,他馬空群不補償受害者,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尤明姜絕不會放過馬空群的!
“嗯。”路小佳拍了拍手心的橘絡,“明晚子時,龍虎寨會面。”
“好,隻是……”銀杏葉打着旋兒落在尤明姜的肩頭。
把那片銀杏葉輕輕拈起,路小佳笑道:“隻是什麼?”
“既然你知道馬空群的下落,怎麼不告訴傅紅雪?”尤明姜歪了歪頭。
路小佳沒有搭話,直接丢下一句:“不見不散。”
說完,人影就不見了。
“這個路小佳。”尤明姜暗自搖頭,嘟囔了一句,抱着一筐橘子往回走。
·
傅紅雪卻在經曆一場巨大的沖擊。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努力消化着葉開剛才的一番話。
這些年來,他活在漫漫黑暗中,怎麼都盼不到天晴。
每天一睜眼,滿心滿眼都是報仇的心思。
一顆心像口淤塞了爛泥的井,淤泥之上生出了劇毒的斷腸草。
現在卻告訴他,這麼多年,這些仇恨本不該由他來承受?
傅紅雪呼吸急促,一陣反胃,他死死抓住桌角,才勉強撐住不暈倒。
“我确實不該再恨了。”傅紅雪突然很想看看外面的太陽。
太陽在哪裡?
·
陽光下,他的影子歪歪斜斜的。
傅紅雪低着頭,特别想哭。
就在這時,尤明姜從斜刺裡蹦出來,她手裡拿着個橘子,金紅的果皮映得她雙頰生輝,“傅紅雪,好你個呆子!偷偷自己溜了!”
傅紅雪聲音悶悶的:“你怎麼回來了?”
“買個橘子幾步路的事兒,還能去多久啊?”
尤明姜塞過來的半個橘子還帶着體溫,“喏,嘗嘗這個橘子,超甜的!”
假話。
這個橘子特别酸,酸得牙都快掉了。
她眼巴巴盯着傅紅雪,就盼着看他被酸到扭曲的臉。
年紀輕輕的,不能總是苦瓜臉。
可傅紅雪面無表情吃下橘子,眉頭都沒皺一下,跟吃了個沒味兒的東西似的。
隻是酸澀的汁水在喉間漫開時,淚珠正巧砸在手背上,濺起細細的水霧。
“你怎麼了?”尤明姜以為他被自己整蠱哭了,“對不住,你别哭了。”
傅紅雪抹了把眼淚:“以後不要叫我傅紅雪。”
尤明姜道:“好的,傅紅雪。”
傅紅雪道:“……傅紅雪不該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