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邁地承諾完了,黛玉又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不對呀,倘若陛下已經打算好了讓我入宮為公主郡主的陪侍,又從哪裡去談待我長到十二三歲呢?”
總不能是為了我,拖延了陛下教育皇女們的進程吧?
還是說,旨意正常下,教育正常搞,但不讓我趕上這回宮中采選,回頭特地為我再下一道旨?
無論是哪個選擇,聽起來都……很顯眼啊。
“臣子不可窺視帝心。”到底也是個政治人物,黛玉既然進入了狀态,林如海神色也正經了起來,再沒一點剛才的傷感和彷徨,“陛下到底如何打算,咱們不必揣測太多,既然有旨意,咱們照此辦理便是了。”
黛玉心内微凜,許多已經到了口中的問題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想了好一會兒,不敢問皇室的事,隻好問自己的:“那……阿爹,近日,賈先生是不是要走了?”
這是說賈雨村呢。
黛玉雖在後宅,除了父親和師父沒有什麼信息來源,但近日賈雨村得了消息說京中欲起複舊員,他動了重新出仕的心思,給黛玉上課時就難免帶出來了一些,黛玉何等聰慧,又在“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位置,豈能一點感受沒有?
林如海笑了一聲,沒有否認,隻道:“玉兒舍不得他?”
黛玉遲疑了一下。
賈雨村這個師父吧……因為黛玉不是個男孩,賈雨村不用過分看重那些科舉文章,也不用明裡暗裡提點官場的繩營狗苟,和黛玉平日上課,就是談書,他自己品行且不說,才華是有的,侃侃而談起來,确實給黛玉打開了另一片天地。
這會子突然就沒了,确實有點怅然,但真要說舍不得,似乎也有點耽擱師父去求他的前程。
看女兒這樣,林如海都笑了:“不必不舍,縱使沒有京中起複舊員之事,陛下既然露了回頭讓你入宮的意思,為父也不能再讓賈先生教你了。”
黛玉覺得奇了:“信不是才來麼?阿爹已經為我擇了新師?”
總不會是陛下連教養嬷嬷都一并給我送過來了吧?
林如海到底是個男人,一點沒想到“女兒要進宮了,得找個人教導一下她的禮儀以免不符合宮裡規矩”這茬,這一刻和黛玉的思路是完全的南轅北轍,隻伸手指了指自己。
找什麼師父啊,雖然陛下說的隻是朝政上的事不妨讓你知道,但我既是你爹,自然要打蛇随棍上,在“讓你知道”之外,告訴你前因後果、各方利益、内在邏輯,讓你知道靜水流深的朝廷内部是如何暗潮洶湧的。
這些事情都教了,還有必要給你找别的師父麼?
黛玉:!!!
然後是一聲情緒極其複雜的:“果真麼?”
林如海點頭。
黛玉太陽穴都跳了跳。
湧到喉嚨口的問題自然而然就成了:“陛下到底要我做什麼呀。”這實在太超過世俗對一個女孩子應當擁有品質的期待了吧?
但,憋住了。
沒法問出口,因為林如海才教育了她“臣子不能窺視帝心”。
既然不能——或者說,不能明面上表現出自己正在揣測帝心,能發問的就隻剩下了自己:“父親,我該怎麼辦?”
林如海沉默了許久,給了四個字:“多看,多想。”
這樣麼?
黛玉皺了皺眉頭。
皇帝金口玉言,讓她不妨學一些政治,然後進宮,這……世上需要女子有政治能力的地方不多,其中八成以上和皇室有關系。
具體來說,要麼做皇室的媳婦,要麼做皇室嫁出去的公主,要麼做宮中的女官。
這幾種可能,都很風口浪尖。
黛玉沉吟了許久,腦子裡已經鋪開了偌大的一張白紙,上頭條分縷析地寫着将來的種種可能。
天生的聰明是一回事,後天的培養也不能落下,大抵思量完了所有可能的将來,黛玉再看向林如海:“爹,看了,想了,然後呢?”
“忠于陛下。”林如海道。
但林如海也知道這是句廢話。
閉了閉眼睛,到底愛女情切,總不能除了政治正确的教導之外什麼都不說,但後半句話,實在是需要林如海鼓起一些勇氣:“保全自身。”
可是,這八個字也遠遠不夠啊。
黛玉看向林如海。
可林如海再沒有說什麼了。
這讓黛玉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說的确實不多,但倘若深思,有些意思是可以琢磨出來的。
比如,哪個皇子都不要站,太上皇那邊更是一個眼神都不要投過去,要你進宮的是陛下,所以忠于陛下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