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霍平楚從小就勤習劍法,執掌寒泉劍。寒泉古雪,是駱九川和霍慶拜把子時放在香案上的證物,一個傳給了兒子,一個傳給了朋友的徒弟。
他天未亮就起床,為了在一衆兄弟裡脫穎而出,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過。驚人的根骨加上後天勤學苦練,讓霍平楚在短短數年突飛猛進,直接越過兄長繼位。
是以此人不可小觑。
許楓橋有想過,若是霍平楚和自己一起去府衙,現在當押衙的肯定就是霍平楚了。哪怕不當押衙,霍平楚帶兵,估計也能振臂一呼帶領部衆。
不過霍平楚有個緻命的缺點——他太講感情,以至于把自己放在感情之後。
為将之大忌。
将,由兵卒重重拱衛,必要時可以棄卒保車,戰事猶如棋局,每個人都是棋子,下棋的目的是圈住更多的領地并且保住主帥——甚至保住主帥更重要,失一帥,部卒很有可能如鳥獸散。
主帥是心髒,是全軍誓死追随的對象,不是什麼脾氣好的老大哥。許楓橋仰月唇微微翹起,“大當家,你一直想跟我打一架。”
霍平楚看重感情勝過輸赢,和許楓橋恰好相反。在霍家寨,二人有旗鼓相當的擁趸,盡管在他下山尋弟後那些擁趸就少了大半。
不過許楓橋也不在乎,他隻要赢。無論是赢了選擇還是赢了對戰,他隻要毫無懸念壓倒對方的赢。
他更願意掌控,而不是袁舒嘯那般,為人鞍前馬後。
“你我切磋一番,點到即止。”霍平楚朝他揮手示意。
“既然我執古雪,那你用寒泉好了。這兩把兵器,出自同一人之手,用的也是同一爐鐵,不知在你我二人手中,孰優孰劣?”
霍平楚眼裡,周圍的人好像消逝了一般,隻留下了他們。
許楓橋亦如當初落草時的不羁,頭發淩亂,衣襟半敞,酒氣或許有,記憶裡燒刀子的味道灼着霍平楚的眉眼。
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根本沒變。
“優劣輸赢都在其次,你我許久未見,上次告别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我心裡一直有遺憾。”
“人世間不告而别的多了去了,不是每次離别都能說再見。你我道不同,何須贅言。”許楓橋對霍平楚到底存了幾分尊重,古雪刀轟然出鞘,湛然華光,在場所有人莫不驚歎。
亘古霜雪,至高至潔;處變不驚,忠勇不怯。
見狀,霍平楚把着劍匣,拔劍而出,他是左手劍。
深澗寒泉,勁風臨軒;社稷播越,解民倒懸。
同樣也是一排篆書。
這兩行字,代表着亂世中曾經崛起的賊子與英雄,他們或許有着相同的志向,卻在二十餘年後,化作一抔黃土,将薪火傳給了後繼者。
後繼者并不囿于前人的軌範,他們在四海安定的清明良時,做了與前人相悖的選擇。
玉韫椟中,待時而發。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放低了呼吸,生怕影響了二人的打鬥,連平日裡咋咋呼呼的孫羅睺,這時也鼻青臉腫地站在一邊,瞪大了眼。
許楓橋握刀直立,迅捷出手,掀起地上的枯枝敗葉。
霍平楚提劍硬抗,銀光一點,如蒼龍出水,錯開了許楓橋的刀锷。二人擦身而過,山岚乍起,混雜着細灰,幾縷斜逸碎發,掠過霍平楚的臉頰。
“你學了古雪刀法。”許楓橋和他錯開了幾步,轉過身來。
霍平楚也回過頭,與對方打照面,“你能認出來,想必對刀法也有琢磨了。”
“我少時跟師父學刀,師父的慣用招式,我無一不知。後來,他想把刀法給我,可我沒要。”
“為什麼?”
“因為那是師父的刀法,不是我的——也就是說,并不适合我。”
霍平楚訝然,此前聽袁舒嘯提起過,許楓橋很自負,不效前人章法,總喜歡在已成定式的劍招上自己改進,連帶着用兵也是如此。
現在看來,不是自負,也許隻有同臻武道的霍平楚才能懂許楓橋的心情。
“我本來還想把刀法給你,現在看來,完全不必。”霍平楚持劍應敵,“小心了。”
寒泉劍破岚而出,和古雪刀交織在一起。兩把兵器曾經密不可分,同屬一爐熔鐵,卻在鑄劍師的鍛打下分作兩股。霍平楚出招極快,劈砍、突刺,雨點般朝許楓橋襲去,甚至出現殘影。
許楓橋沒有硬碰硬,而是橫刀抵抗,锵然數下,趁霍平楚轉換刀勢之時,手腕颠轉,橫掃其腋下,劃破了對方的衣裳。
霍平楚躲閃不及,左手劍豎着擋下橫掃千軍的古雪刀,砰的一聲,震感自碰撞處傳來,虎口酥麻,差點卸了力。
他練左手劍本就比慣用手要力微,再加上橫劈是許楓橋最擅長的招式,這樣一來,左手手指顫了數下。
霍平楚活動手腕,“輕敵了,沒想到楓橋在府衙這麼久,也未曾松懈。”
孫羅睺抿着嘴,高度緊張,心想還好剛剛沒比刀劍,不然肯定被戳成篩子。還好大當家來救場,否則含章院要丢死人了。
同時,孫羅睺還在心中納罕,許楓橋原來這麼厲害?以前隻當是許楓橋脾氣大不好惹,所以雲台院才服服帖帖。
還以為那些吹牛皮的戰功也都是牽強附會,沒想到是名副其實啊。
孫羅睺覺得許楓橋就像餓了三天的狼,眼裡都冒綠光了。也對,府衙裡面,很少有像霍平楚這樣,實力和氣度都能喝許楓橋匹敵的。
一個不注意,二人又扭打在一起。許楓橋自始至終都皺着眉,霍平楚反而遊刃有餘,拿捏準了許楓橋的攻勢,反攻為守。十幾個回合後,許楓橋已經将霍平楚逼到打麥場邊緣,“你為什麼不還手?這算什麼比試!”
“點到即止。”霍平楚悠悠笑道,“你我武功相近,真要打起來,怕是三天三夜都分不出個勝負。這次,當做我輸好了。過幾天,咱們再酣暢淋漓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