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交錯,白草如雪,窸窣作響。
他們離燕山越來越遠,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地茫茫,穹廬籠蓋着一望無際的草原,旭日挂在天邊,沉沉西斜。
深藍和橘紅和諧地布滿天空,許楓橋靠日頭辨東西——他們正在往西走,長庚星明得惹眼。
許楓橋抽了抽手裡的繩索,另一頭将叱羅歸沙五花大綁,臉上還依稀可見拳印,嘴角的血剛結了痂,血呲呼啦的。
每一拳都是往死裡揍。叱羅歸沙被狠狠錘了一頓,許楓橋甚至直接跨在他身上,揪緊衣領,腳踩着他脆弱的手腕,比打沙袋還用力,差點成了豁牙子。
眼睛也受了傷,腫脹的眼皮垂下來遮住一半視野。
他疼,卻不記恨許楓橋,反倒是笑眯眯的,這樣一來把他的部下吓得夠嗆——這是打傻了?
“不愧是神武孤霆。”叱羅歸沙兀自誇了起來,“被強者蹂躏,我無話可說。”
部下們紛紛掩面扶額裝作不認識這個傻子。
許楓橋身後有叱羅部的胡人,也有神武軍的舊人。剛才他就差幾拳能揍死這丫的,結果叱羅歸沙隻說了一句話。
“别殺我!我知道你一直想見的那個人在哪兒!”
許楓橋就像遛狗一樣。都說壯士不受辱,報仇十年不晚,可他不在乎叱羅歸沙。
很簡單,人家是壯士,這人是比鼠輩還鼠輩的蚊蠅。
“你不回邊騎營?”
“我家在草原。”
“那你當初為什麼内附?”
“為了你。”
此話一出,許楓橋跟踩了狗屎一樣,恨不得撕爛這人的嘴。
“再說胡話,我扒了你的皮。”
叱羅歸沙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死在你手裡,值得。”
部下們頭埋得更低了。
蕭飒混雜在衆人之中,方才稀裡糊塗就跟了過來。他先是打算保護封蘭桡,結果被封蘭桡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乖乖返回戰場,沒成想迎面撞見邊騎營和天骁軍!
肯定不能和自己人打,袁舒嘯又死了,群龍無首,隻能灰溜溜跟着許楓橋一路西逃。
旁邊的厲白楊抵着他的肩膀,“怎麼回事?”
蕭飒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攤手道:“都尉已經不在了,咱們留下就是個死,逃出來方有一線生機。”
沒說出口的話,厲白楊都替他說了,“我還以為你是一心追随許帥呢。”
厲白楊和蕭飒一樣是原神武軍校尉,人如其名,是個瘦高個,原本跟着許楓橋,許楓橋落草厲白楊也落草。但許楓橋下山,他沒能下山。
當土匪其實還挺自由的……厲白楊如是想。
現在更自由了,大草原,呼嘯吹過曠野的風,小河潺潺,什麼燕王什麼趙崇約,都他媽扯淡!
管你什麼天王老子!
“許帥就應該這樣嘛。”厲白楊嘟囔着,“對了,許帥為什麼留着這人狗命?”
“殺了死無對證,你個蠢貨。”蕭飒無奈道,心裡還想着袁舒嘯的事。
許楓橋已經很久沒說過一句囫囵的話,也懶得回頭看他們。
他們沒日沒夜地走着,銀河玉帶劃過長空,星子倒映在溪裡。風越刮越大,白雪凍成堅冰,蕭飒的破布襖子漏風,吹得他牙齒打顫。
“還走麼?”厲白楊問,“咱們沒帶辎重,也沒法紮營啊。這大冷天露宿,第二天能死一半的人。”
身後大約有三百人,厲白楊還是頭次見漠北人和漢人和睦相處。
也可能是話語不通。
許楓橋依舊向前走着,“再走幾裡地,前面有漠北人的部落。”
“你們可以去那兒住一晚,看在許楓橋的份上,我允了。”叱羅歸沙呵呵笑道,“賀若斛瑟,你待會兒……”
許楓橋登時就是一拳。
“不要再叫我以前的名字。”
厲白楊和蕭飒面面相觑,以前的名字?難道傳言是真的,許楓橋真的是胡兒之子?
“你阿耶不姓許,你娘更不姓許,随這個姓也沒啥意思。你是我們漠北賀若部老狼主的遺腹子,你娘是我們叱羅部的人,所以,你從頭到腳就是漠北人啊!”
厲白楊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怪不得許楓橋高鼻深目,一雙大眼。
“不過你娘是漢人,所以你生下來,像胡人又不像。”叱羅歸沙全然沒意識到許楓橋的怒火熊熊燒起,“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在意,因為我們漠北的漢子從小到大就是打着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