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并沒有像中原一樣的房子,所謂關押的地方,實則是一處陳設再簡單不過的氈帳。
甚至為了突出牢獄的本意,帳篷外面沒套皮毛厚氈,四壁隻有薄薄一層,地面上也是凍土,冷風順着紮在四周的牆壁與地面之縫隙,絲絲縷縷往裡面灌。
因此許楓橋沒昏迷多久就醒了過來。
他冷得已經失去神智,漠北風極其大,夜晚尤甚。四肢的血液像是已經停止流動,嘴唇凍得發紫。
真狠啊。
叱羅碧掩面而入,低頭看向被五花大綁的兒子,對方狠戾神情,顯然是不服這般對待,亦或是不願屈從——他平素最恨、最輕賤的就是胡人。
“吾兒,你想好了嗎?”叱羅碧居高臨下,睥睨着許楓橋。
“生而不養,現在把我當兒子?或者說,我成名那一戰,也是你準備好的?”許楓橋拼命喚回自己的理智。
叱羅碧志得意滿,輕啟丹唇,“遺傳了賀若摩的聰明。”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這個陰毒的女人!”
啪的一聲,一巴掌重重落在許楓橋臉上。
“既然來了,就該有覺悟。這兒是我的領地,你這般對我不敬,就不怕我折磨你?”
許楓橋啐了一口,“呵,是你費盡心機要把我找來漠北。哦……讓我猜猜,你掌管叱羅部,卻沒有兒子,想進一步收納賀若部,所以就需要一個姓賀若的自己人,于是你選中了我。”
“你是我的兒子,幫我難道不是理所應當?中原有什麼好的,那兒的女人都得相夫教子,但凡過問政事,就是‘牝雞司晨’,會受萬人唾罵。可我在漠北,能執掌兩部事宜,成為事實上的‘狼主’,我的子民無一不愛戴感激我,為他們尋得了安甯的草場,能讓他們免受周國騎兵的沖擊。”
“你是為了私欲,還是為了他們?”許楓橋正色直言,沒成想又是一巴掌。
“我的私欲能為他們帶來太平,你的呢?你起起落落,竟然連個幽州府衙都出不去,跟拔了牙的老虎一般無能孱弱。”
“有本事和神武軍正面對抗,别搞什麼勾心鬥角。”許楓橋笃定了自己不會站在叱羅碧這一邊,他發揮自己一貫的絕情,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小時候照料自己的母親。
是一個富有野心的敵人。
對于敵人不需要保持舊情,富有情感是失敗者的共性。
“要不是勾心鬥角,你能是神武孤霆?孩子,我很開心,你終于長成了我最希望的樣子,不擇手段,隐忍待發,一切都隻為了赢!赢,就意味着能得到獵物,能吞并小部落從而發展壯大——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做的事!”
許楓橋細想,确實如此。叱羅部現在與賀若部密不可分,人人都以為叱羅部内附,元氣大傷,但叱羅碧暗度陳倉,将剩下的部族與賀若部拼接在一起。
不對……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許楓橋的“生父”賀若摩早就死了,一般女主攝政,需要姻親關系,要麼是部落之主的娘,要麼是妻,隻有這兩種身份,才具備合理性。
聯想到胡人有收繼制……
“你現在……因何而掌管兩個部落?”
“因為我嫁給了賀若摩的弟弟。”叱羅碧笑道,“我的嫁妝,是一半叱羅部,我的要求,是過問兩部的事務以及抗擊周國的決策,怎麼樣,小橋,想不想和母親一起,重建強盛的漠北呢?利用燕王的貪心,利用中原皇帝的年幼無能,我們振興漠北就在此時!”
漠北有十八部,叱羅加上賀若,隻是東部兩個部落,振興漠北?難不成之後要和最強盛的天王之部開戰?叱羅碧真是個瘋子,以為自己能玩弄李齊光,自然而然便能玩弄不如李齊光的天王之部。
真狠啊。許楓橋無處可逃也沒法子,現在又開始想盧蕤了,恨不得那家夥能借自己半個腦子。
“你是借我之手,去除叱羅歸沙不服從的兄長?叱羅歸沙是個莽漢,又受你養育之恩,他兄長可不是呢。”許楓橋獰笑,“你随便啊,殺了我,折磨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
棋子突破掌控,倒也在她意料之中。叱羅碧隻是錯愕了一瞬,旋即笑道,“歸沙已經把真相告訴你了吧?即便如此,你也選擇周國?”
許楓橋腦海裡想起那束白茅,那身青衫,那遺世獨立不落凡塵的背影。
那個人也遭受不公啊,為什麼還在堅持?
又想起那番可笑的話。
“我是萬象十年河北唯一的進士,我當得起這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