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晖施施然下馬,門房自側門牽着入府,“元晖道長請稍等,我們殿下正在見客。”
唐景遐:“你這麼厲害,他們都認識你?”
“啊……哈哈。”許元晖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在京師淩雲觀是受了法師箓的正經法師,太後崇奉道教喜歡丹鼎派,我就投其所好去宮裡煉丹,燕王又是太後表弟這一來二去的……就知道名号了。”
“什麼嘛,那他認得你?”
許元晖指了指腰上的“箓”,“不認得,但我的牌子和箓上面寫了我的名字和身份,門房一看就知道。”
燕王來到中堂的時候換了身衣服,他教訓李夜來,身上穿的是燕居的道袍——大周很多貴族都愛這麼穿,揮着麈尾蕭散自适。
會客就不行了,至少得端莊些。于是燕王換上了聯珠紋的紫袍,金色魚袋,以及蹀躞金玉腰帶。
還佩了江妃為他縫的承露囊。
繞過屏風,他看見盧蕤,頓時吓了一跳。
盧君陶不是在西境都護府麼?怎麼……不對,這是盧蕤,盧君陶的侄兒。燕王揉揉眼,又擺出尋常那副優遊從容的神情,“盧谘議來得好早。你見過你叔叔盧都護麼?”
“見過幾次,那時候還小,遠遠看過一眼。殿下問這個做什麼?”盧蕤不解,盧君陶因前朝儲位之争被貶谪至西境,每年述職的時候也不回來,一頭紮進漠漠黃沙。
盧家旁□□麼多,盧君陶是家主親弟弟,屬于長房一脈,沒有太大的義務來關照他。
“沒什麼。”燕王和武威侯是表兄弟,武威侯和盧君陶是莫逆之交,所以頗為熟悉,“好久沒見盧雲若了。”
沒想到,叔侄竟然能這麼像。也不是眉眼像,弘雅氣度,挺直脊梁,端的是一副文人風骨。
“殿下與叔父認得?”
“是啊,當初武威侯和你叔叔的關系,朝野都知道,我也被武威侯強迫着跟盧雲若練字。後來,他去西境,武威侯身殒,我呢,也來了幽州。故人零落,天涯海角啊。”
盧蕤不知怎麼回答,繼續沉默。
“我看你,比盧家那幾個長房的子孫都優秀。怎麼,沒有想過接大梁?盧修己、盧虛己,都是廢物中的廢物,盧皇後年紀輕輕胸懷城府,若不是被兩個廢物兄弟拖後腿,勝負難料。”
燕王的母親是魏家女,為何要對他一個盧氏子伸出援手?這對魏家而言沒有好處。盧蕤敏銳捕捉到了“接大梁”三個字……
“長幼有序,尊卑有别,強行颠倒,會受天譴的。在下隻是有些雕蟲小技,論治事和人情往來,說不定還比不上兩位從兄。”
燕王就差把“想篡位”三個字寫在臉上了,盧蕤這麼說,也是在點對方。
别想了。
“你的文筆我看了,确實有些意思。”燕王岔開話題,朝盧蕤伸出手,“怎樣,這身紅袍穿着還舒服吧?我不會懷疑自己人,陵霄跟着我多年,從未生二心,我希望你也能一樣。隻要你肯為我做事,好處,我會給你更多,比皇帝給的還多。”
盧蕤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在下有一請求,殿下能否容許在下偕同使臣隊伍,前去與賀若部、叱羅部交涉?前日那一戰,叱羅部背叛已成事實,我的友人也在其中,他是冤枉的,我不忍心看他受辱。”
燕王眯了眯眼,許楓橋沒有死?這可難辦了。不過,既然盧蕤說,和許楓橋是“友人”,是否可以效仿趙崇約,拿捏盧蕤來威脅許楓橋?
“好,陵霄也跟我說起過,為此還把姚霁青從前線召了回來。這人對漠北地形極其熟悉,前段時間還在燕山以東和流寇作戰,跟着你就當是休息一段時日好了。”燕王身子向前傾,眼含數點冷光,“希望盧更生不要忘了,你的家在幽州。”
這是提點他呢。盧蕤還沒擡頭,就聽見許沖的哭聲,原來是段聞野帶着許沖來拜見燕王了。
“沖兒……”盧蕤難以置信地看向燕王,原來,他是人質,許沖也是!段聞野親自把許沖交給了燕王,背後肯定也有趙崇約的授意!
又被當做棋子了。
不過,能受到都督三州軍事的燕王垂青,側面也證明了盧蕤的存在,足以影響局面。
段聞野手持旌節,另一手撫着許沖的頭,“沖兒乖,侍禦要走了。”
“不!”許沖在燕王府哭得撕心裂肺,完全不顧侍女仆從的側目,“盧哥哥要走了,哥哥也不在,叔叔也要走,我怎麼辦,一個人好痛苦……”
段聞野無奈,隻能任由許沖一把鼻涕一把淚蹭在自己绯紅的袍衫上。
“殿下,臣有所失禮,還請見諒。”
燕王豪邁,不放在心上,“上使手持旌節,見你如見陛下,談什麼失禮不失禮的。怎麼,這是要走了?匆匆而來,匆匆而往,本王還沒接待上使呢。”
還真是客氣,明明前天還是劍拔弩張,孤身面對千百軍士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段聞野笑道,“心意領了,殿下日理萬機,沒必要對臣如此。”
盧蕤淺绯袍衫立在一邊,段聞野可見地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朋友和仕途,盧蕤最終還是選了朋友,當年的段聞野,想都沒想就選了仕途——因為無路可退,義氣隻有在活着的情況下才有用。
要活着,要往上爬,要不擇手段。
願你得償所願——段聞野在心裡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