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嚴肅的臉肉眼可見地柔化,他指着畫架邊緣侃侃而談:“小尚,你這裡處理地不夠和諧,應該……”
“早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羁絆,我們應該從肢體上去體現,動作上可以好好構思,畫畫不是拍照,什麼都要寫實,要有變化有情緒的主題……”
羁絆嗎,鞠千尚支着下巴他看向畫架聚焦的視線慢慢模糊,具體畫了什麼,朦胧到不清晰,餘光裡隻剩下一柄曆盡歲月洗滌的拐杖。
竹杖磨平棱角結節平滑,紫黑的主體泛着圓潤的光,放在上面的手蒼老溫潤,虎口落着不大不小的一塊燙傷的舊傷疤。
終其一生,鞠千尚的記憶裡隻留下了讓他仇恨的人事物,而對于那些應該銘記的,唯獨隻能憑借他們獨特的标記去回憶。
何其諷刺。
他從前并未想着改變,或許是今日份的太陽太過溫暖。
夏日過于清涼的空調房裡,青年過于長的碎發被主人利落地紮了個低垂的小揪揪,清爽幹脆,面譜化的笑容褪去,一身驕傲明媚得像剛入學校的大學生。
鞠千尚舉起手機,與老教授肩靠肩看着鏡頭眨眼wink。
随着“咔嚓”一聲,畫面定格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和呆愣虎頭虎腦的小老頭同處一框。
“混賬東西,拍照也不說一聲。”老教授笑罵,拐杖用力跺了跺地面,“我有這麼醜?”
鞠千尚單手背起雙肩包,臨走頭也不回:“不醜。”
世間美醜在他眼裡沒有分别。
“哼哼,明天叫不出來作業,給我罰二十張速寫。”
鞠千尚腳步頓了一下當做沒聽到繼續離開。
自那晚之後,鞠千尚在莊園裡很少看見蘭琛,就連很黏人的小宣也不再頻繁地出現,他們就像鞠千尚人生裡出現的過客般,華麗出現又默默消失。
一個個無臉的身影與之擦肩而過回歸人海。
鞠千尚有一瞬間想就這樣挺好。
長廊之下修長的身影駐足遠眺,重山複嶺郁郁蔥蔥,蒼白的雲湛藍的天于山頂交彙,曠遠的景襯得他的身影孤獨而單薄,像是要羽化的仙。
又或者抓不住的風。
“砰。”
忽然間一個劇烈的擁抱從身後砸來,濃重炙熱,痛透過背到達胸膛,鞠千尚難以遏制地弓下腰。
他的眼不再凝視遠山,他的腰被緊緊禁锢,他成了别人的囚徒。
這種感覺有點糟糕,有點不自由,但詭異地,鞠千尚在那亂糟糟的喘.息裡得到了慰藉。
他一根一根掰開那攥得死死的手指,側身回眸俯視,冰冷的神情凝滞不再覆蓋名為溫柔的毒藥,疏離又冷酷又好像還有别的意味。
明明站在同等的地位,那股從未而外散發的居高臨下卻不容人忽視,鞠千尚捏住對方下巴緩緩擡起,青年被迫着仰面将脆弱的修長的脖子裸露。
白皙而纖細,仿佛輕輕一握便能斷掉,鞠千尚惡劣地想,手指順勢沿着下滑抵住青年滾動的喉結。
他問:“小宣想要什麼?”
指尖處的軟骨浮動,青年唇瓣起合吐出一個字卻并沒有聲音,鞠千尚無法分清那是什麼。
忘記呼吸的人,窒息的感覺充斥一張臉滾燙而通紅,像是煮熟的蝦铠甲仍舊堅硬卻無法再保護他。
那未清聽的話也不再重要,他的情緒不加掩飾,直白到讓人心驚。
但這樣濃烈的情緒又是從何處而來呢,就像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又或者那晚,沉沉暮色裡冷酷總裁溢出的心疼般,同樣的令人費解。
于是,鞠千尚再問:“你……以前認識我?”
蘭琛曾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但很顯然那個答案不足以讓對方滿意,他握住那隻作怪的手指,垂眸斂下鋒芒盡職盡責地照着書本扮演一位年少氣盛的年輕人。
他貼近青澀而虔誠地在那潋滟多情翹起的眼尾落下一個吻,然後從犄角旮旯回憶起某個賬号:
“還記得……為了你與全世界為敵嗎?”
鞠千尚聽到這個誇張的id呆了一瞬,神色蓦地變得古怪,腦海裡某個印着自己臉的向日葵掠出。
他當初發現那個賬号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黑圖頭像,畢竟黑粉無處不在,讓他留意的是頂着黑圖昵稱卻如此癡情,中二到讓人腳趾扣地。
不愧是vesin的真愛粉足夠癫,在那個時候頂着這個id和頭像怕不是要被雙方噴。
“噗嗤。”
鞠千尚笑出聲,眉眼慣性彎起和那張黑圖的神情重合。
“你這是追星成功了。”
笑容明媚,是少有真實的情感,在這一刻雙方的面具短暫地摘下,兩顆心再次袒露。
蘭琛忘記了去表演被調侃後的窘迫,一雙眼平靜而深邃,他看着這朵充滿生機的花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他在笑聲裡無聲回應。
還沒有。
他養的花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