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萊爾教授注意到塞米拉最近狀态并不好,而今天更是格外沉默。
今早他難得沒在早餐後與另兩位研究員在門廳沏茶,而是拿上公文包與塞米拉前後腳到達研究所。
波德萊爾教授是一個盡責的導師,雖然他有些懶散,但沒人能質疑他在遺民法術領域的專業性。唯一令人煩惱的是,盡管他現在已經卸下了對學術的追求,可他把旺盛的精力用在關心學生的心理健康上,同時他關心的方式也并不那麼自然。
比如一年前他早于流言一步,敏銳地觀察到了塞米拉的感情變動,特意挑塞米拉單獨在神學院研究室的周末,向她詢問:“報告寫得還好嗎……我是想說最近好久沒在西樓附近看到拉爾夫裁判官了。”
“報告已經寫完了。需要我幫忙寫什麼項目的審查報告嗎?”
波德萊爾教授汗顔:“我們上個月才通過審查。”
塞米拉笑眯眯地回答道:“我以為是過度頻繁的倫理審查,讓您想向裁判官控告檢察院。”
于是那天波德萊爾教授失落地走了。
今天,他又忘記了此前屢次在塞米拉這裡碰的壁。塞米拉剛掀開古籍稀稀拉拉的布帛封面,就被他悠悠傳來的問話給吓了一跳。
“咳…塞米拉,你最近總是很思念誰嗎?”
“哦是的。”塞米拉被自己的回答逗笑:“其實我想拉爾夫想得受不了。”
“你又在開玩笑了塞米拉。拉爾夫裁判官好像不想和你分開,但你移情别戀了十三号研究員對嗎?你在擔心拉爾夫裁判官回來後,你要怎麼拒絕他的追求。”
塞米拉笑容燦爛:“是的,波德萊爾教授。從您角度考慮他們兩個誰更優秀呢?或許我可以試着劈腿。”
波德萊爾教授扯下嘴角,攤了攤手:“你總是這樣回避我的關心。”
“謝謝您的問候。我隻是最近有些疲倦。”塞米拉指了指書本,又不動聲色地蓋住封皮,話鋒一轉:“波德萊爾教授,我記得您在莉裡昂小鎮度過童年。”
“沒錯。”波德萊爾教授有些詫異,塞米拉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檸檬茶的清新香氣在閱讀室裡彌漫,玻璃窗結上蛛網般的霜花,晶瑩無瑕的冬日清晨特别适合剖白往事:“其實從三十歲起,我在這裡呆了将近十年。”
塞米拉停止翻閱手中的書籍,但察覺到波德萊爾教授的情緒,她并沒有與之對視,隻是将目光凝在某個字符上。
“31年前,也就是舊教皇即位一年後,我終于得到了奧古斯都神學院的教職,此前我一直在王城附近克列班城的大學教書。年輕時都覺得自己必然要在學術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尤其有傳言說舊教皇是北地遺民後裔。”
“還記得是五月,前一天我還在震驚當時研究遺民家族史的加斯科尼教授過世…就是現在加斯科尼公爵的哥哥…他和我年紀相仿,聽說死于心悸。”
波德萊爾教授露出苦笑:“第二天我就收到教廷的信——沒錯,越過學院,那時他們有這種特權——命令我立馬前往莉裡昂小鎮,為浦菊騎士團提供支持。”
“我一直是個沒有zheng/治嗅覺的人,醉心于書案,搗鼓我的魔法。可是當那天幾個手持長矛的聖騎士站在我左右時,我忽然能夠理解…理解那種明明沒有威逼,但你卻無從選擇的感受。”
“很長一段時間,我假裝對一切都毫無察覺,他們給了我住處,但不允許我離開居民區。”
“我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麼,他們似乎沒有研究遺民魔法的需要。我的文章發不出去,像石頭投進大海,寄出去的信件也沒有回複,除了和我妹妹的通信,這是我與世界的唯一聯系。”
“我開始精神衰弱,有時會在半夜被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驚叫吵醒。”淚光閃爍間,他繼續說道:“後來我時而清醒時而瘋癫,跑出了他們給我安排的住所,他們也并不關心對嗎?隻不過少了個可有可無的學術瘋子。”
“莉裡昂小鎮的一家人收留了我,男主人是太陽神教徒,他的夫人、女兒也許還有别的親戚是女巫,躲在地下室裡。我那時覺得覺得學術理想什麼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真實地、自由地活着。”
波德萊爾教授的喉間傳出壓抑的嗚咽聲:“二十三年前,聖騎士發現了她們…我隻能裝瘋,街坊也都知道我有時瘋瘋癫癫的。塞米拉,我對着太陽神忏悔了無數次,我沒有選擇,我隻能配合他們,聲稱我被女巫控制了,折磨瘋了。”
“很抱歉聽到這些。”塞米拉為波德萊爾教授倒了一杯檸檬茶,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我理解您的選擇,至少您好好活了下來,為我們記下這一切。”
波德萊爾教授仍然局促不安,他繃着嗓子對塞米拉說:“後來我獲準回到奧古斯都神學院,翻閱大量材料,寫了諸多有關舊教皇遺民血統考證的文章,這可能也是我…投誠的方式,那時我才模糊地意識到加斯科尼教授的死因。”
“于是,”波德萊爾教授強忍着顫抖:“于是我找到了加斯科尼教授死前一天翻閱的那本書,我還記得名字,叫《烏鴉晨禱:北地遺民的誕生與源流》,在書籍的尾頁…那天我像着了魔,嘗試了一種隐秘的遺民法陣…我不能說是什麼。總之,我聽見了加斯科尼教授的絮語。”
“‘教皇并非北地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