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便說。現任的妖界聖君,為何會化作本體出現在這靈境邊界的碎石嶺,又為何一副面色灰敗,體弱氣虛的模樣?”
“你問完了?”于非夜對他的問題似乎并不意外,隻繼續不鹹不淡道,“但是呢,問題是我先問的,所以你要先答。”
慕玄臨懶得與他擡杠,回道:“被人盯上了。”
“哈,這可巧了。”
“怎麼?”
于非夜勾唇一哂,随手撩了撩腦後的頭發:“看來咱們二人,一個魔尊,一個妖聖,表面上光風霁月,實際上竟是一樣可笑。”
慕玄臨也笑了:“可笑的隻有你吧,我可早不是什麼魔尊了。”
于非夜道:“怎麼,不想承認?若你說你不想回到那位置上,我第一個便不信。”
慕玄臨手上為青栩整理着發絲,聽見這話,瞥了于非夜一眼:“如此笃定,難道聖君覺得,你很了解我?”
“那倒不是。”
于非夜說完便轉過頭,不再看慕玄臨,眼神落在窗外隐露熹微的濃霧中。
“我隻是了解我自己。”
是他自己想回去。
他從有了記憶起,就已經是妖界的聖君。
妖族的壽命長達數百年。時間快得如同白駒過隙,有些東西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其實卻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他太小,什麼也不懂,就已經要做聖君了。可他又如何将整個妖界都扛在那樣瘦小的肩上呢。
父母皆已不再,不然也輪不到他登位。他還記得那日,禮仗空前盛大,光是奏樂聲就将他吓得掉了眼淚。就是那個時候,師父将他拉到僻靜無人的後院,告訴他,不要害怕。
師父說,你還小呢,諸般事宜為師先替你擋着,等你長大了,什麼時候能當此任,再慢慢接手不遲。
那時幼小的孩童覺得,師父真的是好關心他,知道他一坐上那比天還高的大殿,一看見那數十張不苟言笑的緊繃的臉,就緊張得雙腿發顫,說不出話來。
師父這是要護着他。
所以他對師父說,好。
可後來等他真的長大了,再想收回本屬于他的一切,又談何容易。
于非夜很早就已經認清,自己絕非那些狠辣決絕的聖君領主,明君更是談都談不上。他夜不能寐、明槍暗箭掙紮了許多年,終于将曾經的恩師打入了浸滿污水的地牢。
他以為他自由了,以為摸着爬着這麼久,終于夠到了泥沼的邊緣。可他想不到,有些沼澤一旦陷入進去,就算拼上命爬了出來,那沾裹滿身的污泥,也再難甩掉。
前人曾作過的孽、害過的人,有些已經死去的,陰魂不散,夜夜盤在他頭頂嗚咽哀哭;而有些活着的,給他鑄造了密不透風的牢籠。
于是他把自己的親弟弟逼走了。
于非白咬着牙對他說,自己早晚會回來找他報仇。
可那終究是妖聖的骨肉血親,有的是人不想讓他走。
他曾暗暗探查過于非白在外的行迹,每每聽到一點風聲,知道那人還好好活着,他便多少能踏實一段時間。
湊湊合合過去了這麼久,如今算來,他已有數十年沒有見過于非白了。
所以現在,他看着眼前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前任魔尊,沒什麼别的可說。他隻想要一樣東西。
“慕尊主,非白現在在哪?”
這林中霧濃,不見天日,日光卻還是透過了這霧氣,将四周漸漸照亮。那光從坑坑窪窪的窗口照進來,屋子裡便也亮起來。
慕玄臨不經意往他那看了一眼,恍然覺得,這人好像與他想象中的那個,并不太一樣。
“你想找于非白?”
于非夜道:“我猜,你肯定一直想知道,我救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吧。”
“我知道你認識于非白。所以我要你告訴我,我弟弟在哪,我要在我——”
“我要見他一面。”
慕玄臨沉默片刻,才道:“可他曾說,你一直派人追殺于他。”
“那不是我。”
“不是你?”
“自然。”
“他還說,你暗中抓捕羽族百姓,将他們賣到人界。”
“不是我。”
“既然如此,難不成你要說,那個屢屢向我索求琉璃石,多次不成,便出兵攻占星夜谷的人,也不是你麼?”
“當然不是我。我要琉璃石幹什麼。”
慕玄臨眯起雙眼,嗤笑一聲:“那麼你告訴我,這些都是誰?”
于非夜欲言又止,然後忽得歎了口氣:“慕尊主,你不該來這裡。”
慕玄臨沉默下來,雙眼卻仍盯着他看。
他想知道,于非夜為什麼忽然岔開了話題。
慕玄臨自然知道這人為什麼說他“不該來這裡”。若論此地的危險,那麼任誰都不該來。可他慕玄臨沒辦法,他必須來。
半晌過去,他才開口問道:“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未等于非夜回答,門外卻忽然有人出了聲。
“因為,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啊。”
慕玄臨擡眼看向那方向,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