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那好,元家的奶奶們一并去戲園子看戲。
車颠簸了一路,她扶着一頭的珠翠玲珑,嘴巴微微抿着。
這戲樓子搭的倒很簡單,紅漆料結成的幹皮有些掉了,稍稍撫摸,就悉悉索索落在地上。
元大少奶奶打着頭,一派人坐在二樓視角最闊的閣樓邊。三奶奶挑起眉笑了笑,顔色神秘的對二奶奶說:“我倒思索大奶奶今兒怎麼想起來看戲,她一貫是對這些不大有喜歡的。”
說罷眼神暗暗向一側撇去,頤伶順着看了一眼,正是那花家的少爺。
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他也略略朝着這邊看來,倆人視線觸碰,頤伶面上無改變的稍向他點了點頭,做出一派長輩的踏實來。心卻暗暗不是滋味,這樣叫人抓現行了豈不是太囧。
因很快的扭頭去了。
續生愣了愣,一時沒回過神,直聽見大奶奶叫他,才轉過去重又與世界接壤起來。
戲園子的丫頭們端上來了些吃食,由各人的用人接了手,再端到各人面前的方邊紅漆鑲瓷片的桌子上去。一隻四塊小格子拼成的圓邊盤子,左一樣是新炒上來的瓜子,黑油油冒着溫熱香氣,旁的幾樣裝着蜜餞,西洋餅幹,散糖。另配一隻白瓷繪藍底花的茶壺,熱水是才倒進去的,茶葉片子堪堪燙開,倒也聞的出大約是頂好的。
正坐着,大奶奶忽道:“二奶奶是懂戲的,一會兒可要瞧仔細了。”
頤伶因知這是在諷刺她識字懂經不倫不類,心中有氣,當下卻壓住了沒發作出來。在大廳衆目之下發生拌嘴,别人隻更會說她不講禮數,彷佛真倒是念書給念壞了似的。
她們坐着的這個位置是正對着戲台子的,距離遠些,但角度卻是最全最好的,手邊都配了一隻望遠鏡,方便更清楚些。
三奶奶興緻看得出極高,笑盈盈的同她說話。
“今兒唱的倒是程派的班子,《鎖麟囊》嘛,我從前倒也聽過。”
說了幾句,戲班子丁裡當郎的就上了台。扮薛湘靈的戲子微微欠身,那袖一攬,脆生生開口道:“怕流水年華春去渺,一樣心情别樣嬌。”
目光突然撞上了,他看她的神情裡有些什麼模糊的在發酵,頤伶裝作平淡,回過去繼續盯着台上的一衆角色來。
漸漸的,茶被沖了幾次就寡淡的像水。天色偏向黃昏,天是軟黃攙着幾條幽幽的雲。
台上已唱到薛氏落魄,戚戚然一副姿态唱到:“霎時把七情俱已盡,滲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不由想起自己的處境來,心苦笑,卻是瞥見他仍不時的将目光投入她身上。知他是心不在焉,自己也覺得無趣起來。
天轉雲閑,趙守貞與薛湘靈相認,因語調突轉。唱到:“當日裡好風光忽覺轉變,霎時間日色淡墜西山”
猛地站起來帶碎了手邊的茶盅,一幹人目光全向她看齊了來。頤伶淡淡道:“我倒有些暈了。這便去外頭走走。”
知他會來,故走的很慢,循着假山徐徐地。日光更斜,打在地上,倒不覺着暖意。
“你在這裡。”
頤伶不回頭的繼續走,平淡道:“續生少爺請回去罷,大奶奶問起來,倒叫我怎麼說?”
“不曉得,我是想來看你,旁的全不打緊。” 續生站定看她的影子
“孩子話,旁的若是知道,你曉得我會怎樣?”
她扭頭笑,知道他不過年青,叫激情沖昏了腦子。真和他計較起來,豈不無趣?
續生倒退一步。想是喝了當頭一棒,不知如何起來。
倆個人默默站着,她側着身,面色隐隐,看不清顔色。
他想上前去,卻隻好一動不要動。
戲聲環繞在屋梁的上頭,結群的燕掠過。四下悄悄地,無人,隻他們。
頤伶突然破了笑,款款走到他身側停下來。續生一切都無法反應的及,她卻已經将一個吻停在了他的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