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剛剛靠站,倆邊烏泱泱的擠滿了接站的人流。
三少爺攏起手裡的布袋往外面走着,一手捏着帽子扣在了頭上。腦袋微微垂着,他快步從人群中間摩擦而過。
出了站口攔下一輛包車,上車前慢慢側身向後點了點,對着拉車師傅說道:“暮春飯店,勞駕。”
闵口市的秋天來的更晚些,樹葉仍是嬌俏的濃綠,空氣裡悶潮潮的,額上很快就沁出一層薄汗。
他坐在車上快速看着倆側的街景,人緩緩的走。侵華勢力尚未波及至此,當下一切都是蟄伏着的,全都是祥和的景象。
拉車的轉過倆條街道,在一處五層高的堂皇建築前停下了。上面赫赫然四個鑲着燈的大字,直是那暮春飯店。
付過錢進去,廳裡很闊,夥計過來替他取過行李。
“先生住店嗎?”
“住店。”
他在前台掏出了一張紙牌推過去,對面極快的瞟了一眼,對身後跟着的夥計道:“這位先生是訂過了的,請帶他上去罷。”
三少爺跟着那人走了
方才在前台的那一名女子取出一根煙咬在嘴上,另一隻手摸出火機點火,在手落下的暗處裡,那張蒼白的紙牌也一并被點燃了,空中淺淺的冒出點幽灰色的小煙氣來,一路向上,融進了香煙的濃霧裡。而她隻挑了挑手,一切都隻好煙消雲散了。
三少爺跟着夥計上了三樓,轉進了中間的一間房裡。
房間也是頂闊的。
夥計将他的行李,一隻布袋,一隻木色提箱齊擺在藻黑綠滾邊的毯子上
“元先生,你隻管在這裡住下。我們老闆吩咐過了的。”
“那麼我幾時可以見到你們老闆?”
“她今晚就會來的。”
倆人點頭緻意了一下,那夥計退了出去。
他一個人站了一會兒,用一根手指挑起了細窗簾的一角向下看去,直可以發現不過十米開外就有一處日聚集地。
彼此的敵人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把手槍上了彈壓在枕下,這是提東西的夥計方才塞進去的,為着的是緊要關頭能夠保命脫身。
但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雖心裡仍有不實之感,但眼下是槍上了膛,如何管了那麼些所以因為。
闵口人結婚有個特殊規矩,說是新娘的轎子在落地夫家以前需繞城裡轉上三個來回,為的是接受陌生之人的庇佑祝福。
人隻接受自己的祝福是往往不夠的,因常渴望擁有他人全部的保佑,心是始終落不下的。
因此過去每每繞到暮春飯店的門口,夥計們都要迎出來請些糖吃。有時甚至會在飯店門口搭台子唱戲,于是廳裡唱着小的,廳外擺着大的。
一遞一附和,那場景是熱鬧非凡的。
如今日軍住在這裡,人們便不再來了。
往往繞開了走,他們是很不願意叨擾這如履薄冰的和平的。
人人知道這和平的脆弱所在,卻仍甯可扮作不知,以麻木的神志來營算生計。
不知覺的平衡木上走多了,心裡空落落的,卻也很不是滋味。
三少爺将随身的紙筆鋪在桌上,預備着寫一封信寄回家裡。
三奶奶是不大識字的,因此二人的信件隻好差他的伺候,一個叫遼海的來代為轉告。此人是陪着他一道長大的,忠心無二,是絕不會背叛他的。
他一面着急家裡的情形,一面在心裡打着算盤。
正擰開鋼筆的帽子蘸了點墨欲寫起來的時候,“咚咚”的敲門聲就傳了來。因放下筆坐直了問道:“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