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還覺得意外,畢竟任誰也想不到,看起來薄涼冷漠的人居然會是個專一深情的人,哪怕出過一趟國也依然一如當年。
思及此,梁悅冷笑一聲:“不過也不意外,你倆高中就是連體嬰了,她下暴雨淋感冒那次你還整日作伴陪她,真沒想到能卑躬屈膝到那個地步。”
裴知欲蹙起眉頭,對“暴雨”這詞幾乎有了條件反射:“下暴雨?”
隻有許羽書能挑起他的情緒波動,其餘人無論做什麼幹什麼都得不來他一個眼神,這種毫不避諱的雙标又讓梁悅心頭沒來由冒出了一絲嫉妒。
“你不知道?”梁悅故意道,“就她相機壞的那次啊,我都說内存卡丢是意外了,她還不信,冒着那麼大的雨找了好久,誰都勸不動,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倔。”
“這事不應該怪你?”裴知欲面色不善,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幾乎瞬間就想起了高中時許羽書哭的那次。
梁悅沒反應過來:“什麼?”
裴知欲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這次語氣更加直白,也更為犀利:“既然知道東西對别人來說十分貴重,那你為什麼不好好保管,還有臉怪其他人?”
梁悅剛想尖利地反駁,裴知欲耐心已然告罄,看了眼腕表,頗為直接地說:“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先走了。”
裴知欲渾身的戾氣止不住地往外冒,克制着沒說太過刻薄的話,也僅僅看在她是許羽書表姐的份上。
裴知欲踩了兩下離合,又倏地停在了路邊,他降下車窗,摸出一根煙抽了起來,沒什麼情緒的面容被升騰起來的煙霧模糊。
他想起上周出差回來,踏進房間,卻發現向來空蕩的地方居然被所愛之人充斥,那種滿身疲憊刹那間被驚喜填補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裴知欲胳膊搭在車窗上,彈了彈煙灰。
在他印象中,許羽書很少哭,她性格本就大大咧咧,很少有能惹到她、引起她情緒波動的東西,所以兩人哪怕吵得再兇,她也頂多隻是眼紅。
然而卻有一次,她哭到幾乎停不下來。
那天日頭高懸,卻并不豔陽高照,而是陰雨連綿。
女孩坐在空曠的教室,哭得身子都在顫抖,淺淺的陽光投落進來,照出她通紅的一雙眼,也将她周身都染上了脆弱的破碎感,變得不堪一擊。
裴知欲閉了閉眼,難得生出了一股後悔。後悔當時沒多問幾句,後悔沒出去幫她找,後悔自己不會說話,連基本的安慰都能弄巧成拙。
他在聯系人頁面翻出顧朗那欄,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送,然後一踩油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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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正巧是跨年夜,隔着老遠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煙火聲,金光閃閃地鋪滿天空,四處洋溢着喜悅的氣氛。
許羽書嘴上說着不讓人接,然而真到下班的時候,動作比誰都利索,手機一揣,穿上衣服跑出了門。
裴知欲的車早就停在了寬敞的路邊,許羽書鑽進副駕,語調歡快:“等很久了嗎?”
裴知欲說:“沒有,剛到。”
許羽書系安全帶的動作一頓,第一時間發現了裴知欲的不對勁。盡管他隻說了一句話,盡管他臉上的表情一如往常。
街邊奏響了極具感染力的音樂,人群随着節奏律動,歡歌載舞,更襯得車内安靜得出奇。
許羽書眨了眨眼,緩緩摩挲着安全帶子粗糙的紋理,思索着緻使他不悅的源頭,但她自诩最近表現良好,這怒火怎麼說也引不到自己身上去,于是試探性地問:“今天有碰見什麼人嗎?”
裴知欲偏了偏頭:“怎麼這麼問?”
許羽書如實道:“因為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裴知欲笑了笑,避重就輕道:“工作上的破事有點煩。”
工作上的事情?
許羽書沉吟,投資方面專業性的問題她幫不了他,但開解倒是可以試試。畢竟她也算和形形色色的客戶打過交道,遇到的棘手事件隻多不少。
許羽書絞盡腦汁想着自己碰見這種事情的應對方法,邊比劃邊開口:“看開點,這才算什麼事情,咱們不要被别人的想法左右,你記得你高中還曾說過'不合群也無所謂'的話嗎,那樣就很好啊,怎麼現在還越活越回去了。”
她表情一本正經,絮絮叨叨不停說勸解的話,裴知欲斂着下颚低聲笑了幾下,騰出一隻手掐了掐她的臉頰:“我能有什麼事?不過呢,你要再多拒絕我幾次,我就事大了。”
許羽書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我什麼時候拒絕你了?”
“今天上午那不就是嗎?”裴知欲邊開車邊說,“我說要去接你,你不但拒絕了,還不承認咱倆的關系,許羽書,既然願意對我負責了,那就認真點,知道不。”
許羽書無語:“……你不要張口就來。”
裴知欲:“你沒拒絕嗎?”
“我那是口是心非你看不出來?”許羽書不可思議,“你不會就因為那句話心情不好吧?裴知欲,你什麼時候這麼草木皆兵了?”
“都說了因為工作,不是你。”裴知欲輕啧一聲,“還有,我心情要真随你起伏,你不該得意嗎?怎麼還不樂意上了?”
“我很樂意,行了吧。”許羽書頗為敷衍地說,不過得知了他不悅的源頭,她也有了心情探頭去看窗外,看着看着發現了不對勁,好奇問,“我們要去中央廣場?”
裴知欲嗯了一聲:“帶你去看煙花。”
兩人下了車,路邊有賣仙女棒的小攤,許羽書買了幾根,分了一根給裴知欲,他撚在手裡淺淺把玩。
來到廣場,人群明顯擁擠了起來,團團圍聚在廣場中央,齊齊高聲呼喊對于明年的祝願。
天邊還有被放飛的五顔六色的氣球,隔着一片花壇,遠處夜色茫茫,這裡卻燈火通明,相當熱鬧。
許羽書被氣氛感染,也有了玩鬧的興緻,興高采烈問:“裴知欲,你有什麼願望嗎?”
裴知欲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不答反問:“你有嗎?”
許羽書小聲咕哝:“我的話,應該是沒有了,喜歡的人都跟我在一起了。”
她又認真想了想,揚聲沖着天際喊:“不過呢,我希望我身邊的人包括父母都能平安康健,一切安好。”
裴知欲懶洋洋道:“同上。”
許羽書一陣無語,剛想說“你幹嘛要學我說話”,就猝不及防聽見身後的人又開口,這次語調顯然認真許多,透着幾分虔誠的意味。
“希望許羽書以後天天開心,我不想再看見她傷心了,也不想再讓她哭了。”
許羽書一愣,回頭看他,喃喃:“我什麼時候哭了。”
裴知欲穿着件黑色沖鋒衣,單手拎着一隻煙花棒,另隻手還抄在兜裡,遠處盛開的煙花映在他漆黑的眼底,閃爍出星星點點的光。
許羽書抿唇:“……你怎麼了?”
裴知欲輕描淡寫:“可能今晚人太多了,被傳染得有點感性?”
這話的可信度顯然為零。
許羽書胸口起伏,直逼耳膜的歡笑如潮水般褪去,耳邊隻回蕩着他那句虔誠又觸動人心的祝福,止不住得令人動容。
“怎麼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裴知欲說。
“你幹嘛突然來這麼一句。”
“這麼感動啊?”裴知欲玩笑道,“不然親我一下?”
廣場上人頭攢動,飛鴿撲棱着翅膀盤旋,所有人都在慶祝新一年的來臨,沒人會注意到角落裡渺小的他們,除了他們彼此。
遠處的人們随着升騰起的煙火在倒數:“五”
“四”
“三”
“二”
“一”
在數字倒數到一的那秒,許羽書踮起腳,輕輕吻住他的唇:“新年快樂,裴知欲。”
“希望你萬事順遂,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永遠都陽光明媚。”
“也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
裴知欲喉結輕滾:“這個願望我來幫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