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歸絮有些擔心,卻還是把要說出口的勸導的話咽下去,拍拍他的發頂說:“實在堅持不下來,就停。”
“好。”
這個天氣已經開始穿短袖了,但晚間起了風還是很涼,俞歸絮按下手機上的計時按鈕的那一刻,林夕繁遂着風沖出去。
跑步是脈搏與心跳的糾纏,這個糾纏耗費所有心力,從四肢百骨融軟到心髒,讓人無暇去思索其他,耳畔隻有風和漸響的心跳,脖頸、小臂每一寸身體沁出的汗都嘶吼證明自己的存在,而腦海中浮現出的那張臉,也證明他存在。
一圈又一圈。
跑到後頭,連林夕繁自己也記不清到底跑了多少圈,還剩多少圈,腦子裡是含糊的,僅管最後的幾圈俞歸絮都會提醒他剩下的圈數,他腦子裡盤旋着的那個數還是前後跳動着。
雙腳雙膝酸軟,機械地支持着他向前,直到最後的沖刺,脫力撲到俞歸絮懷裡。
十三分四十二秒。
嗓眼裡的血腥味和着腥鹹的風,他把全身的力氣都撒在對方身上,氣息還不那麼穩,看到對方眼底明晃晃的心疼擔心,林夕繁勾起嘴角,另一隻垂蕩着的手也摟住俞歸絮脖子,突然把他抱得有點緊,說:“俞歸絮,如果我運動會拿到名次了……”
俞歸絮回抱住他,似有所感。
“你就去做手術,好不好?”
俞歸絮雖然有所準備,但聽到的那一刻抱着他的手還是僵了一下。林夕繁跑完步後他們沒有立馬停下,而是攙扶着慢走着,此刻正走到了一處較暗的角落,沒有其他人,但是能看到彼此的眼睛,真摯的、真誠的。
“好。”
林夕繁聳聳鼻子,轉身用力和他擁抱:“俞歸絮,當初你偷偷地離開,現在又偷偷的回來,現在我逃不掉了,我想讓你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永遠永遠也不要離開。”
“我如果,從來沒有回來,之後也不回來,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會不會時間久了也會忘記我。”
他們所在的角落處于跑道邊緣,圍欄外側是大片綠茵,肆意張揚地把爪子伸過圍欄。林夕繁擡頭看到月光正敞亮地照在每一寸能照到的土地上。
想起來一年前的某個深夜,馬上就是分班考試,要文理分科了,他枯坐在家裡的陽台上,餘光不時地去看隔壁房子,期待某一刻餘光中漆黑的地方會亮起光。
閉上眼睛,背後是奶奶的胸膛,身側是站得闆正的俞歸絮,面前是一大攤湖泊,清風徐徐而過,魚兒在湖裡穿梭。
睜開眼,唯一的光線卻隻有那輪要圓不圓的月亮。
“當然想過啊,我要做醫生,做不到全國最牛逼的也要做全村最牛逼的,你如果一直不回來我就去抓你,我一定會抓住你,然後親自治你的病。”
“小時候就老愛往胡叔家跑……”
“對啊——你走的那年,”林夕繁感覺到對方撫上他的發頂,打斷他的話,三千米的後勁上來,大口喘了一口氣,聽着就像哽咽了一下,“那年我真的很難過,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醫生,可是我夢想的伊始是你和奶奶,但是你們都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那種撲空的感覺就像沉沒到海底,以至于我不得不去想各種事情的意義,不得不去想有些事情我還想不想做。”
“你還是想做。”俞歸絮抱着他,聲音有些悶。
林夕繁還是想做,所以他把頭埋進書本裡,越來越多的時間沉下心來學習每一個晦澀難懂的知識點。
林夕繁點頭:“兩年時間足夠我把自己弄得很忙,去接觸新的社交圈,去尋找新的理想,可是我還是想你,想去追自己小時候就夢想做的事。”
這兩年間,學業匆匆,總是埋頭于燈光底下,幹什麼都像走馬觀花,以至于那些記憶無比模糊,隻對冬天通紅的手掌有映像,再看見你就像再次看見春天一樣,驚喜得整個世界都開始回暖,都開始重新明媚。
*
今天就是同學們期待已久的運動會了,為期周末兩天。
陽光正好,這個天氣也正好,春末夏初舒适得很。
林夕繁昨晚長跑後進行了适當拉伸,雖然今天大腿依舊有些酸,但整體感受還不錯,可能是譜子背完了,想和俞歸絮說的話也說完了,所以覺睡得好,整個人都很精神。
同學們昨天壓抑了一整天,今天一大早就在教室裡活蹦亂跳的,換校服的換校服,聊天的聊天。
林夕繁也來得很早,本來想着今天一天也不一定有學習時間,打算趁開幕式前的這段時間做一下昨天遺落下的題,卻難得地被打攪得沒心思思考。
不是旁邊女生的八卦,也不是過于激動的人群的人猿呐喊,而是陳多熾。
這人今天一整個微醺感,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算了,還頻頻往回看,但是當林夕繁回看他時,對方總是跟觸電一樣歸位,在陳多熾第無數次回頭的時候,林夕繁終于忍不住了。
輕輕把筆拍在桌上,佯裝憤怒:“你幹嘛?我臉上有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