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睡了一整天。他想。
他喝着粥,注意到院裡沒聲息,問:“你爹娘呢?”
秀秀搖頭:“娘跟奶奶在屋裡說話呢,爹爹不在家,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她想了想,又小聲道:“我看見爺爺讓人遞信過來了,但我問爹爹寫了什麼,他不告訴我。”
甯臻玉擔心是他爹在牢裡受了苦,便讓秀秀去找。秀秀在抽屜裡找到一張紙條,跑回來遞給他,紙條皺巴巴的,沾着污水,字也歪七扭八,顯然甯尚書的日子并不好過。
紙條上隻有幾句話,讓甯修禮想辦法今晚去刑部看他,有要事相商。且特意囑咐,别告訴甯臻玉,一個人悄悄過去。
甯臻玉不解其意,但他病得厲害,哪怕大哥告訴他了,他也沒法拖着病體去牢中看望。這麼想着,讓秀秀塞回去,自己喝了藥,便睡下了。
第二日他頭昏腦漲醒來,還是身體發虛,正逢大哥要出門,隔着打開的窗戶,能望見甯修禮居然特意打理了儀容,寬袍大袖。
甯臻玉怕他這是要出去說人情,但他剛在小侯爺那裡鬧了個沒臉,同小侯爺交好的狐朋狗友隻會見死不救,大哥去了也是跟他一樣被羞辱的份。他急急起身喚道:“大哥……大哥!”
甯修禮今天一反常态,臉帶笑容,腰背直了起來,仿佛又恢複了探花郎的意氣。他聽到聲,轉頭見是他在屋裡喊叫,面上笑容一僵。
他猶豫片刻,走到門口:“臻玉,你病了就先歇着。”
甯臻玉艱難道:“大哥這是……要去哪兒?”
“去、去給父親說說情。”
“找誰說情?”
甯修禮臉上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極其怪異,面對卧病的弟弟,竟像是有幾分心虛,并有更多同情:“找謝九。”
甯臻玉即便有所預料,仍舊猛烈咳嗽起來:“你……”
“父親吩咐的,總要一試。”甯修禮不敢看他,匆匆安慰幾句就走了。
甯臻玉又喚了幾聲,沒有回應,應是已出了門,他嗓子嘶啞,咳得驚天動地,大嫂連忙替他倒了溫水。
他不明白父親和大哥為什麼覺得謝鶴嶺會救他們。
就算不提謝九當初被打斷了腿趕出甯府,哪怕在謝家的那些年,大哥二哥也沒少打罵謝九,他還記得謝九曾被硯台砸破過頭。
謝鶴嶺在西北時,據傳是安北王手下,頗得賞識,璟王又是安北王的外甥,一條船上的人,他隻會聽命于璟王,沒在旁邊煽風點火便是幸事了,怎還能期望他來救?
難道要當面提起謝九在甯家當下人的往事?隻怕會激怒這位記仇的翊衛統領。
一想到前天晚上謝鶴嶺似笑非笑的神情,甯臻玉便覺一種被毒蛇纏上的窒息感。
他又急又氣,腦袋燒得更是糊塗,沒等到大哥回來就昏睡了過去,後來斷斷續續醒來幾回,多是張伯守着,偶爾是秀秀在旁。他問情況如何了,秀秀一個小女孩也不明白,隻說爹爹看着好像很高興。
他一時懷疑,但病得厲害也無精力細想,偶爾半夢半醒,能聽到院子裡他爹的妾室們小聲議論,沒怎麼哭了,都在猜測父親何時放出來,語聲中含着希望。
有時大嫂過來給他送粥,他又聽見柳姨娘在外面拉住大嫂說話,指責她怎麼還要管這個不中用的病秧子,該丢出去。柳姨娘是大哥的生母,把持後宅,慣是頤指氣使的,大嫂隻得說道:“臻玉生病了,沒人照顧不好。”
随後柳姨娘又陰陽怪氣說了什麼,他聽不清,大約也不是什麼好話。
秀秀有一回來找他,剛到門口就被拉了回去,被柳姨娘訓斥,之後也不敢過來了。
直到他病倒的第五天深夜,這個小院總算有了新的動靜,他聽到父親似乎在說話,又聽到姨娘們喜極而泣的哭聲,秀秀叫着“爺爺”的撒嬌聲,院子裡熱鬧非凡。
隻有甯臻玉病倒在漆黑的小屋裡,無人理會。
他竭力撐起身體,摸索着找到外衣披上,步履艱難去開了門,隻見院子裡打着燈籠,他爹須發蓬亂,瘦得隻剩皮包骨頭,被大哥和張伯攙扶着,正老淚縱橫。
“刑部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當年的提攜他們都忘光了!這種關頭,還是要靠甯家人……”
他瞪着眼睛怒罵又訴苦,忽聽一道氣若遊絲的聲音:“爹……”
甯簡擡頭望去,是兒子扶着門框叫他,甯臻玉臉上有喜色,想走過來:“爹,您終于出——”
甯簡卻臉色一變,竟揚起手,狠狠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啪地一聲,打得甯臻玉摔在地下!
他還嫌不解氣,不顧女眷們的驚呼,上前就是一腳。
“你這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