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幸好騎它的是江揚這麼個恃武行兇的混世魔王。
它就夠鬧騰了,江揚卻比它還能鬧騰。
就這麼互相磋磨了兩三個月,流星才勉強認了江揚這麼個“騎手”。
這一人一馬都喜歡瘋跑,往往是白日狂奔出去,飛馳過草場又翻過數座山頭,等到歸來已是披星戴月。羌霄想也猜得到,他們定是滿頭大汗,卻很快活,那雙眼睛也必然是亮晶晶的。
畢竟流星是匹很年輕的馬,江揚也是個很年輕的人。
而此時此刻,西郊獵場,這年輕又頑劣的馬兒在主人的驅策下卻是繞着另外的一人一馬繞着圈圈。
那另一匹馬看得見它,卻并不在意,緩緩前進的步伐穩健。
這第二匹馬也不算太老,隻是并不年輕。全白,又并不太白。是匹母馬。你很難看到這麼不活躍的一匹壯年馬,但它着實安靜。這是羌霄的□□青。
當初羌霄挑它也或許正是因為它性子乖馴。是以如今前行中就算有江揚和流星這兩個躁動的家夥在旁搗亂它也能視而不見。
江揚感到有趣:“阿霄,飚青可真是乖得離經叛道的!”
羌霄:“……”
羌霄:“你也配說别人離經叛道?”
鬧了一會兒那繞圈繞得興起的馬兒突然足下一頓,卻是并行到了白馬一側,一隻修長有力卻仍屬于少年人的手也拉上了白馬的馬缰。羌霄察覺到這點也就松了馬缰任對方牽了自己的馬兒改了個方向:“怎麼了?”
“有條小溪。”
江揚說着眉頭微蹙卻似恍然:“不對呀阿霄,你該聽得到那兒有條溪水啊,怎麼?你剛才在神遊?撇下我想什麼熱鬧呢?”
他說得玩笑,顯然不過是打趣,對方卻狀似當真思忖了一下,語氣平和也似當真認真:“你打獵素來運氣欠佳,我在想,今天恐怕更連隻兔子都獵不到了。”
江揚一噎,勉強才能擠出聲音抗議:“……阿霄!你也要對我有點信心啊!”
羌霄反問道:“就沖你和流星這動靜?”
江揚扁了扁嘴:“不都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嗎?姜太公可以我肯定也行!”
“是,你也就隻能跟人家下直鈎的比了。”
江揚不由皺巴了整張俊臉,委屈得扭曲,莫名握拳握出了種越挫越勇的雄心壯志:“阿霄你信我!我今天一定能讓你吃上肉的!”
羌霄:“……”
羌霄:“你原本定的目标好像還比這高點兒。”
“我”,江揚張嘴剛打算發揮,就被羌霄涼涼打斷,後者歎了口氣:“算了,反正我也準備一會兒割兩棵野草對付幹糧了。”
“……”江揚無語了一瞬,表情複雜,“倒也…不至于那麼慘吧?好歹我也能給你薅兩個果子回來啊……”
羌霄也是氣笑了:“你這麼貧怎麼不去說相聲呢?”
“哈哈,實不相瞞,這也正是我的夢想,”江揚尴尬地笑笑,撓了撓頭,鄭重道,“隻是我還缺個捧哏,要不阿霄你受累搭一搭我,雖然捧我沒什麼好處,但至少我開心啊!”
“……”羌霄失語了一瞬,懶得上他的套說他厚顔無恥,隻無語道,“你上一次的夢想好像還是上一次的那個。”
江揚也樂了,難免有些無賴:“我也是想廣撒網多撈魚!全面發展百花齊放四面埋伏十拿八穩嘛!”
羌霄:“……”
這個用詞啊……
江揚倒是規劃得積極:“何況你想多一門手藝也能防止被餓死!不過餓不死的話其實我也是很喜歡遊手好閑浪蕩江湖的!”
“……”
“……‘浪蕩’?”
“呃…浪…昂放…?放蕩?”
“……”
伍延德……
到底是怎麼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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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不是我們老七嘛?怎麼狩個獵還停下來聊起天了?”
他們且還在那裡讨論用詞準确性的問題,一個聽着倒也勉強還算好聽的聲音卻是突然湊了過來。
江揚不禁皺眉,而那聲音後面也果不其然還跟着另一個熟人。
“怎麼又是你,獨孤章?”
來者是兩個同樣騎着高頭駿馬的年輕人,一個比江揚大些,一個則要小上一點。
大些的那個是五皇子獨孤章,其人此刻錦緞華服,就連手上拉弓用的扳指都是镂金的,小些那個叫獨孤函,是江揚的八弟,穿得也很富貴,隻是顔色上要清淡不少。
“放肆!你怎麼敢這樣直呼兄長的名諱?”
“我叫你名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父皇給你的名字你不喜歡嗎?”
“你!”像沒料到他會反駁得如此飛快又無恥,獨孤章狠狠噎了一下,不由瞠目,卻也勉強壓下火氣,“哼!你也不過就是牙尖嘴利!”
“我利的可不止是嘴,說吧,你又想幹嘛?沒事兒我可就走了,别耽誤我看風景。”
“你?!”
“畢竟你可沒風景好看。”
“你!!”
“還是該說你面目可憎?”
其實獨孤章生得一點兒不醜,甚至能算得上英俊。想來也是,他若真自卑于長相,江揚也就不會這麼說了。
可後者把獨孤章氣得直捂住了胸口,卻反而像是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搖了搖頭:“我說你這人怎麼總這樣?打也打不過我,說也說不赢我,卻還總上趕着找虐?”
“七皇兄!你不要太放肆了!”他如此“嚣張”,一旁看來文文靜靜的獨孤函也不住蹙眉開了口。
江揚笑笑卻反而像是自在得很:“我沒有啊,我隻是不在意你們生不生氣罷了。”
“臭小子!”
獨孤章幾要失控,卻被獨孤函搶先道:“五皇兄怎麼說也是七哥的皇兄,七哥如此不顧孝悌之禮,難道就是一個皇子應有的言行麼?”
江揚聳聳肩,仍是氣人的散漫:“該裝的時候我自然也可以給五皇兄一點薄面,隻不過平時嘛?還是随性點好。好不容易活一次,明明讨厭還強說喜歡那可得多憋屈?人生苦短,我隻想多做點兒有趣的事,可不想理無趣的人。”
“你?!”“無趣”的獨孤章終于氣極甩開了手上的馬鞭,“想打架嗎?!”
卻也被獨孤函趕忙拉住了他。
江揚倒是笑得滿不在乎:“免了。再把你打趴了你又該哭着找你母妃告狀了。”
“你胡說什麼?!我才沒哭!”
獨孤函連忙按住差點掙脫自己的獨孤章,飛速一轉眼珠卻是緩緩道:“七哥或許确實遠比五哥狂縱,畢竟五哥再怎麼好強,也不會當着父皇的面帶一個雙目失明的人過來狩獵。”
他這話來得有些突兀,但也因此冷場的效果極佳,一旁的羌霄始終沒開過口,就好像絲毫不想插入這場兄弟間的龃龉,也早不知神思晃去了哪兒。此刻聞聲倒是稍微偏了偏頭有了點反應,倒像是難得對他們的對話多了絲興趣。
江揚皺了皺眉,卻沒問獨孤函這話是什麼意思。
出乎獨孤函的意料,他竟是拉起羌霄的馬缰直接要走,那剛才還像被多少吸引回了一點注意的羌霄覺察到,卻也隻是任他牽了自己的馬,并未阻攔。
獨孤函也終于忍不住驚訝,急道:“七哥這是什麼意思!”
江揚卻也不回頭看他,隻冷聲道:“你要好好鬧我陪你們鬧,攻讦旁人未免下作。”
他的神色淡漠,然而他又哪裡常有這樣的“淡漠”?
江揚素來是個常笑的人,常常胡鬧,喜歡玩笑,沒個正形,卻不是喜歡以人取樂玩笑的那種人,也從不在乎能不能在言辭或玩笑裡争個上風,他倒常樂意扮個荒唐滑稽的,也更愛靠逗趣讓人沒轍——
也就常讓人氣着氣着又嫌跟他生不起氣,便也就那麼依了他。
若說江揚這人的作風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那倒也不止,他這人時常倒更像在說“你站着别動!瞧我先給你退一片天出來!”
可是此刻他神色甫一冷下去,就也現出那種無需故作銳利的明銳果斷。
倒有點不太像“他”了。
明銳得比起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明亮輕狂還要更恒定些,若是見慣了天上的寒星,就也該知道那種錐子似寒涼又化不去的疏狂像什麼了。
他固然年輕,可是年輕如他卻也有自傲的資本。那種自傲依賴的也不是旁的,不是那些彎彎繞繞曲折的,就好像他依賴的隻是純粹的武力,那種驕傲也更像是江湖少俠常有的那種傲,爽利直白。
所謂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羌霄當年聽了這馬的名字,就說這名字起得好。
自然是起得好,誰起的名字自然也是誰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