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世事從來最荒唐
羌霄要那高姓大漢先留下這姑娘回去把孩子帶來或是幹脆先同他回府上帶人一起去接,那大漢卻不肯,疑心他到時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其實江揚也有這麼個懷疑。
那少女就建議道:“要不……要不公子您回去叫人,就讓小公子同我在這兒等着?”
羌霄卻是皺了眉顯然不快,就連對那少女的聲音都冷了下來:“我若真要仗勢欺人,回去找來的人又怎麼欺不了人了?你們同我去還是我自己去又有什麼差别?”
他自然是不肯把江揚一個人留下的。
這筆看似大價錢的生意卻是一時凝滞了下來。
那大漢很快就不耐煩了,收拾了反正已經碎完的攤子準備走人,江揚攔他,他又死活不讓少女報出他們住處的位置。
眼瞅着那少女就要被大漢拉走,經過今天這麼一鬧,那大漢心下提防他們再來“強搶民女”肯定是要換個地方,縱使仍在大月,也怕是不一定能再找到他們救人了——江揚不願他們就此離開,心下焦急。
他二人沒有辦法,也就隻能拿出銀票,姑且信了那大漢沒憑證的“信譽”。
那大漢像是頭一回見着這麼多錢,立時臉都憋得像腫了一圈,腦子一熱就一把奪下了銀票猛塞進懷裡:“好好好!給你了給你了!”
兩條人命,發妻幼女,他倒也是能賣得無比輕易?
江揚需得仰頭才能瞧清他此刻樂得快要合不攏的嘴臉,心下卻隻有悲哀和憤怒。悲哀為那少女,為那些和那少女一樣的女孩兒,憤怒卻不止是對這大漢。
那少女得了自由本該高興,此刻卻仍是淚流個不停,偷偷瞧上羌霄兩眼,也像是滋味複雜。
江揚看了半晌終于頓悟,意識到恐怕她這是擔心自己出了虎穴又入狼窟,被他們買去是要為奴為婢,就趕忙安撫道:“你别擔心,我們并不是買你要你做什麼的!”
那少女卻是低泣道:“你們不要我做什麼,又買我做什麼呢……”
在她看來,這世上本沒有人會毫無目的地花五百兩銀子買一個不相幹的人。
這世上也的确鮮少有人會這麼做。
可能是那五百兩畢竟太多。如果隻用了他們二三十兩,她或許倒能相信他們是純好心。畢竟人麼,真要割肉,便會量量那好心值不值當了。
江揚那時畢竟還小,對錢沒概念,還不是日後能說出還是錢最實用哪怕走江湖賠償都更方便的那個。
他本沒想過這具體要花上多少銀子,在羌霄随口應了那五百兩後也沒覺得有什麼,此刻也隻是難以理解她為什麼非要這麼想——這大概也是因為出身的問題,畢竟自小長在宮裡,見的人太片面。而他的本性也決定了有些事不是他不願多想,而是常人常常能夠想到的想法往往不是他第一反應能夠想得到的。
古有所謂“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或許也不盡然是當真不願體察民間疾苦的高坐廟堂,而是當真不曾體會過民間疾苦。有些事本也隻在于見沒見過,而不在于聰不聰慧。畢竟芸芸衆生,際遇不同,或許大多時候都沒必要太看不起誰,也沒必要太看得起誰。
那個年紀的江揚也隻能苦笑着勸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了也不過是再被賣給别人!”那少女聞言卻反是立刻焦急了起來,“我什麼都會幹!求您千萬不要再把我送回去!”
她害怕回家倒也不奇怪,畢竟她本就是被她爹賣給這大漢的——這點江揚剛也聽明白了。
他隻是不能理解,遂皺眉認真地問她:“你沒有别的親人了嗎?你不想回家鄉去嗎?你都被我們買下了還可以被你爹再賣一次嗎?”
——他憑什麼賣你?
——他憑什麼還能賣你?!
這才是江揚難以理解的。
但是這世上的事也不是他覺得不公平就能算是“公認的”不公平,那不是有什麼強制的規章能替他制止的,那不是法。
其實他對法的了解也還淺陋,還是那句話,畢竟還小,有些事總得多見見才可能真的了解,所謂閱曆麼,總得付出些代價來換,隻是有的人可能需要付出些血與鐵的代價。
那少女徒留啜泣:“我都已經破了身子,哪還有人肯要我……”
江揚聽了心緒複雜,到底也是安慰不了她什麼。他固然可以說出他的觀點和看法,但是他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又有什麼用?别人不會因為他不覺得那有什麼而善待這可憐的女孩子,這女孩的日子也不會因為他特立獨行的勸慰而有所不同。
光說,是很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