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鬼怕惡人
“……哈?”羌霄卻像被荒謬噎着了,噎得他最終從喉底輕飄飄擠出一聲笑,站了起來。
他還沒有走近,就已叫容承覺出種莫名的不安。
那或許是因為前者身上那不加掩藏的戾氣——就連一旁的江慕顔也被這人身上如有實質被肆意放縱出的陰郁戾氣駭得連忙躲到了容承身後,畢竟古來神鬼也怕惡人,而江慕顔也并不真是一個膽子大的——
亦或許是那戾氣在容承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上預兆了一道将要撕裂的口子,而那種莫名的預感也令容承難得僵硬地張不開口安撫自己身後的江慕顔。
“我竟頭一次聽說分時候的也配叫良善了。”
羌霄嗤笑着,看不見的眼——隔着布帛——也像在審視着容承二人,他“注視”的角度是那麼精準,通身針對的意味又那樣的濃,獨獨缺了一雙常人都有的眼睛,卻反而更陰鸷得讓人覺得避無可避——
越是反常非人,就越反常得瘆人——因為他反常得并不孱弱,反而反常得洞悉冷酷——或者說,他的确體弱,但不是因為那反常才體弱,反而正因為那反常才使得他就連孱弱都像映了森森的鬼氣,以緻他整個人竟都像是頭類人的怪物——孱弱也好,蒼白也罷,反常在他那兒也不過就隻是平平無奇的反常而已,他也随意就放任這反常乘着那格外尖銳的戾氣而愈發咄咄逼人。
“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僞善麼太子殿下?難道一個人覺得自己好,别人就也該認同他算個好的了?”
那戾氣倒有些像是少年——抑或是鬼的,因為那戾氣是有些單薄瘦削的,有些尖銳,像是不夠沉、不夠穩,像是不甘,像是年少輕狂才會有的狂妄——抑或是帶了太鮮明以緻看似輕薄的恨的。
當然不是對眼前的兩人,也不是對方才的鬧劇,那都當真太輕飄了。
那是經年積郁下非是不颠覆什麼不可改的。
這讓他看來竟也像是難得多了點兒年輕人該有的那股子鮮明的勁兒,卻也讓他看來更像陰氣森森的厲鬼——截然不同的兩者,甚至應當算是矛盾的兩個影子,在他身上卻是雜糅地并存着。
但那股子鮮明也太厲了,陰森森的意味也太厲了,就也厲得讓人莫名心虛。
“不過我或許确不該如此武斷,”他涼涼道,“世事無常,凡事要因人而異,不分青紅皂白殺人的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不分青紅皂白救人的也未必就是——但是、你之所謂的善良又是靠什麼決定施不施舍的?憑個人的喜好還是看個人的利益?太子殿下真想争個‘良善’的名頭不妨先就事論事問問你的良媛為什麼抓我。”
這也正是江揚想知道的,他雖也覺得眼前這場面因着羌霄的主導嚴肅得厲害,卻不是因為害怕兩人間的劍拔弩張才不加以幹涉——盡管羌霄的态度已經僭越到幾乎可以被定個忤逆犯上——當然,他其實也并非周人,但他此刻人在周國,多少還是要遵循下這中周的“法”的。或者換句話說,人在屋檐下,總不該放肆得太狂了——可江揚眼見他對容承這般逾矩,卻還是相信他自有分寸,也才敢沉得下氣,隻站在一旁而不插嘴打斷。
此刻羌霄說及自己被綁一事,倒是容承先頂不住似的垂下眼睑不說話了——他竟像是知道什麼,又或是猜得到什麼——江揚思忖着,也就順勢瞧向了那江慕顔,卻見後者目光躲閃,疑心之下也就眯起了眼細細地揣測,竟越想越是咋舌。
然而羌霄也不需他好奇太久,就痛快地印證了他的猜想:“太子不敢問還是早知道這人善妒到會把一個不相幹的人捉去私刑審訊?你身邊的人目無法紀到了這種地步而你明明有所察覺卻假裝沒有、”
他頓了頓,語氣用上了幾分力,卻也還是如往常般的輕飄,似是天性涼薄天生就高居天所睥睨而下刻意踩着别人的脊骨傾倒下蔑視的那種譏諷,
“你這個太子,是怎麼當的?”
倒像他羌霄才是那自生下來就被禮樂捧得高高在上塑成了堂皇金身的威儀太子,
“還是正因你是太子,所以隻有你親信寵佞的命才算命?”
“你說誰是寵佞?!”江慕顔跟在容承身邊慣了到底還是不習慣被人如此倨傲對待,“你、你怎麼敢這麼對太子說話?!你又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北楚的逆臣賊子憑什麼異議我們!”
這看來年輕得很的人也到底是沉不住氣,聞言至此,就也瞪圓了眼從容承身後搶步出來,他天然翹起的嘴角看來倒是嬌俏得很,撅着嘴唇怎麼看怎麼單純無辜,便是此刻怒火中燒,竟也似清水似的單純直白——可惜羌霄卻是個看不見的,何況就算他看得見也恐怕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
他隻是平淡得近乎平鋪直叙:“你做了寵佞的事怎麼連寵佞的名都不敢擔、”
卻是忽然頓住了語聲,想起了什麼,就也自嘲般嗤了一嗤,輕淺道:“我同你這種人争論什麼?自降身份。”
“你!你說什麼?!你、你不過就是個賣國求榮的東西怎麼敢”
江揚皺眉間劍身出鞘,卻聽羌霄已是挑眉坦蕩得輕蔑:“我就算天生不是個好東西,也不像你需要仰仗别人的偏愛成事,又緊巴着那點施舍活成個生怕失了寵的妒夫,心胸狹窄而手段拙劣,下作得上不得台面——”
“你——!”
“你夠了!”容承到底也總還有三分活氣,“你不要太過分了!如此言辭攻讦和市井潑婦又有什麼差别!”
可惜羌霄聽他诘責,也隻溫文爾雅地挽了個假笑:“太子殿下。”
他涼薄得傲慢,
“你憑什麼端在中間,好像你能定這事對錯的樣子?”
他所有的诘難,都帶着這種宛如天生血冷的輕慢,像涼薄的冰片輕輕淺淺地砭着涼意專挑别人的脊椎骨直刺進去。
“是你先說我的!”卻是江慕顔先哭喊出委屈,“你憑什麼那麼說我?!我為了容承入宮為妃受了多少委屈!天下人都瞧不起我可從始至終我又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阿承!阿承!你怎麼能容忍他那麼說我?!“
他想起容承就也立刻邊說邊撲進容承懷裡哭得好不可憐,容承自是心疼他這麼多年陪自己一起困在那牢籠一樣的皇宮裡的苦楚,明白他是為了自己才甘願忍下了那日複一日的禮教束縛,便也不願再因自己讓江慕顔受到更多委屈,遂冷下心厲聲喝止:“夠了!這是本宮的家事又不是你北楚的皇家事!羌公子也未免管得太寬了!”
他沉氣沉得像是快要把自己活活憋死,卻也像是終于借此壓實了怒火,沉出了他大周太子的堂堂威儀和底氣。
“阿承——”叫江慕顔也不由感動。
他二人你侬我侬感天動地,羌霄耐得住性子卻也難免不屑得像是被迫卷進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
“……你的家事?”他終冷冷道,“牽連到我,輪得到你說家事?”
他竟像是渾然再聽不見江慕顔感動的哭音,反而憑着渾身的戾氣蛇一樣絞死了此間一切尚能讓人喘息的餘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今日倒是太子殿下叫我見識了你中周的國法家規是什麼僅靠太子一句話就能被一筆帶過的東西。”
容承想争論他不是也沒什麼事嗎為什麼就不能大度地原諒顔兒這一次,畢竟顔兒也隻是沖動沒想做什麼壞事!卻也不由被這話說得難堪。畢竟他也曾當着羌霄的面同江揚鄭重說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初說的是朝中大姓之間官官相護,子侄張狂,五陵年少藐視王法——如今卻更叫羌霄這話刀子似的刮回到他自己臉上。
江慕顔卻早已習慣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激憤反駁:“阿承是太子!國法家規本就是該他定的東西憑什麼他說了不算!”
“憑什麼他說了算?你以為他是誰,你以為你們憑的到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