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倒誤會容承了,盡管這世上的确有所謂的畫龍點睛,而人眼在五官中也的确最易流向動人或可怖的兩個極端,但容承又不是第一次見到羌霄。
或者說,就算世上并非個個都對别人的面部五官格外敏銳,容承卻還算其中善于觀察的那些。他見過羌霄容貌的整體、輪廓的刻畫,自然也看得出這羌公子容貌俊美得很,雖是此刻那令一切都仿佛更明潤了一層的水色的确如同點睛,雖是那眼睛本身的勾畫也是就算散焦散到當真空洞也當得起一句明麗絕倫——
可真正令他驚訝的,卻是此刻他與江揚交談時那雙眼睛中的“光亮”——就像真能看見一樣。
就好像他不是個瞎子——
或者他至少“看見”了江揚。
容承不禁有些疑慮,心下不由翻卷出些窸窸窣窣的揣測,卻又一時理不清想法,倒是江揚聞聲先笑開了,直接爽快地打了個招呼:“容——白公子?”
容承就也忙點頭溫和地笑了笑:“江小少俠。”
等他再看向羌霄時,後者像是擡眼“看”了“看”天色才“看”向他:“……白公子,這麼晚有事嗎?”
容承面色一紅,疑心這羌霄是不是故意“看天”“看”給他看的,他這倒是冤枉了羌霄,雖他是個瞎子不該有這習慣吧——但後者還真隻是在心裡估算時間時本能地往天上“看了看”,因為羌霄這人若真想嘲諷誰,也不會給對方裝作無事發生的機會。
江慕顔看着他跺了跺腳,卻是幹脆一鼓作氣——當然鼓着的也是怒氣——道:“阿承要我給你道歉!”
“……”羌霄偏了偏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漠然看來倒難得像是有些遊離出這場面,“……哦。”
“那我道完了!我們走吧!”江慕顔拉住容承立刻就想往外走,噘着嘴,皺着眉,不甘不願的惱火看來遮也不願去遮。
江揚挑眉瞧着他要走,雖是頗想調侃一句這也算道歉?可知道羌霄不會想與這江慕顔浪費口舌,也就沒再多話給他們自己找麻煩。
倒是容承不急着要走,連忙道:“哎!顔兒……”
他皺眉看着江慕顔,顯然并不認同江慕顔這敷衍的“道歉”,但江慕顔看來也是不肯服軟,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又在羌霄他們兩個外人面前,最後還是容承歎了一歎,妥協道:“我還有事想與羌、江公子詳談,你……你先回去吧……”
江慕顔瞪圓了眼睛,卻是驚訝又轉向了不甘:“你想同他談什麼?你們又有什麼好談的!”
眼見着又一場吵不出什麼結果的争執又要開始了,江揚聳了聳肩,到底也是不好也不願摻和這兩人間的事,就随羌霄一起在旁邊落座閑閑喝茶,假裝看那莫須有的風景。隻在“看風景”前低低道:“阿霄,要不要我帶你先去換身幹的?”
羌霄也隻是搖了搖頭,别人的家事——這種真“家事”——歡愛喜愛膩膩歪歪的——他自然是旁聽也覺麻煩。
不過江揚卻覺得羌霄這次——雖是瞧不上吧——也已經不可避免地算是“被”卷進去沾上一身腥了,現在閉口不言大概也有幾分瓜田李下的“避嫌”心思——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羌霄冒犯太子的敢說,忤逆犯上的敢說,為人一向最是狂誕不經,如今卻因為瞧不上這破事反而要對這他瞧不上眼的事“避嫌”——想來嘴上雖是不說,心裡也該是如何都不可能太痛快的。
隻是羌霄這人也素來不屑對他瞧不上的人疾言厲色,這江慕顔又不是太子,于他連激将的價值也無——也自然更驅不動他如何作色,結果反而導緻了現在的漠視隐忍,江揚想着這歪打正着,倒覺得這旁人所謂的“命運”有時“幽默”得還挺冷。
“你在幸災樂禍什麼?”身旁人忽然冷淡低聲道。
倒是說得江揚一噎,卻又立刻真做出了委屈的樣子,隻是未免做作:“哪有!我明明是在心疼你!”
他調子起得倒高,卻也是随了羌霄的音量,着意襯得他二人倒好像在一同做賊似的。
“我用得着你心疼,”羌霄聽得皺眉,冷嗤一聲,聲音卻仍輕得隻同他耳語,但也帶了低沉明顯的涼意,“倒不如解釋一下這出麻煩戲你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呃……”江揚吞了吞唾沫。
羌霄已然冷道:“你和他們聊過。”
“哈、哈哈……”江揚幹笑兩聲,連忙試圖“恭維”挽救一下,“阿、阿阿、阿霄了解我了解得還是太全面了哈哈哈……”
羌霄冷哼一聲,似是不想再理他,
無聲須臾,
還是又忍不住開口低斥:“……别做多餘的事!”
江揚連忙保證:“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我以後保證改!别氣了哈阿霄,生悶氣不好的……”
他伸指觸到羌霄後背,小心翼翼地,緩緩地替他撫背。
羌霄回頭“瞥”了眼他安撫老虎似的手,分明蹙眉:“我沒氣!”
江揚:”呃……嗯!!”
完了呀!!!
這邊廂江揚完沒完不知道,那邊廂容承和江慕顔的争吵倒是姑且完了。
江慕顔負氣出去,江揚看容承遲疑過後還是留了下來,就也這才問道:“也需要我避一避嗎?”
“不必——”
“你出去。”
江揚瞧着與容承出口截然相反的羌霄,尴尬地笑了兩下:“呃……成吧,那…我、我先出去煮酒了!再給咱們弄點桂花糕來!”
“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吧?”
聽到羌霄涼涼的揶揄,江揚無奈歎了口無聲的氣,卻又是笑着的,也又似決定了什麼,隻見他無聲地握了握拳,随後謹慎得刻意上揚的聲音都像夾在氣嗓裡:“對啊!誰叫阿霄特别秀色可餐呢?我看着阿霄就自然餓了!”
羌霄:“……”
“先把詞兒用對了吧你!”
羌霄無力地閉了閉眼,“出去!”
“我知道我用得不對!可我就是想誇阿霄‘秀色可餐’嘛!”江揚挑眉一笑,忙在羌霄徹底黑臉前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倒好像掙的就是這刀口舔血的快樂——
好像他真能跑得了和尚似的!
容承微笑地看着他離開,隻似感歎道:“兩位公子的感情真是很好。”
羌霄微微沉默,緩緩勾了勾唇,笑得清淺,就也顯出分明疏離的輕慢:“我二人的感情如何并不需要閣下評價。太子殿下就不能隻說您自己的事麼?非要總扯些與您不相幹的。”
容承難免要為他這冷淡态度愣愣,畢竟他身份在那兒,用這态度對他也當真失禮,但他生性溫和,加之對方又是羌霄,他也到底不怎麼着惱,微微沉吟,仍舊溫和道:“我發現你并不喜歡我。”
羌霄:“……”
他冷淡點評:“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