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道他們想與你合作。”
話說至此,容承瞪圓了眼,也隻有沉默地聽了下去。
“飛兒身為質子,卻敢明晃晃搶你大周子弟的機會學兵,也就必然料定了你或你父皇可能的忌憚猜疑,也料定了你們必然舍不得不用他一身本事——他敢這麼做,可不是貪圖些本事而魯莽,而是他敢為你大周所用,甚至這本就是他的規劃,他敢借此展現他後夏結盟之誠,也本就敢剖心給你大周看。”
容承不由震驚,竟也難得吃吃道:“可、可這……防人之心人皆有之,他這麼做又豈非有些、顯得有些……天真了嗎?”
“他這孩子看來的确天真……”恒陽老人卻是失笑,但也點了點頭,“做事毫無保留,簡直是會相信什麼‘天下大同’的傻事也敢大張旗鼓把這種話說出來那樣的傻——然而你可知這世上自诩通人情曉事理的所謂聰明人又何其多?可最終真能做成些什麼變革的卻往往是那些敢叫天地換新顔的真狂士,敢想前人所不敢想,敢粉身碎骨舍生忘死,才能成前人所不能成——
這點,承兒你怕是永遠都學不了他,因為你太像你那個溫吞的爹爹了…!”
恒陽老人對他素來慈和,這次卻似當真可惜,容承聽他至此,也不由滋生些晦澀的不甘,他自覺自己心中想做的他外曾祖并不當真清楚,卻不知就算恒陽對他那些展望事無巨細都清楚得條理分明也怕仍是會這般覺得——于是此刻他就也隻能仍是不甘,卻又不好多說,隻得隐忍。
恒陽老人瞧出他并不當真信服,就也搖了搖頭,耐心道:“飛蛾撲火,你光覺得飛兒‘天真’又豈知這‘天真’的好處,你看霄兒聰不聰明?他可又對飛兒如何?”
容承想起了羌霄,其人心機深沉,莫說同齡人或虛長對方幾歲的自己,就說朝中那些上位要職數年已算油滑老道的壯年中流也怕是算不過他,再想到他外曾祖當前的問題,便也不覺目光閃動,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麼:“他……看來是很偏向七皇子這朋友,可他也不像是那種會為了别人改變決定的人。”
恒陽老人聞言沉默了須臾,歎息道:“……你見到的霄兒是不是鋒芒畢現?”
“……的确。”容承想到羌霄,倒似一些璀璨的黑鑽,切面如此鋒利,明明是如此叫人看不到底的極黑卻又如此明亮得奪人——矛盾得讓人無法不印象深刻。
卻聽恒陽老人打斷了他:“可你不知霄兒平時不這樣,他不屑見人的話,可以閉門經年不出,他不想說話的話,别人甚至會以為他生來就是個啞巴,他感興趣的東西不多,能動搖他的就更少。而若非整個後夏都忌憚被北楚吞并後處境凄慘以緻飛兒首選隻能是與你大周結盟,你以為光憑你一個大周能入他的眼?”
他這話卻是越說越荒唐,也越說越讓人震愕。容承自然是一句一句被震得更深一層,然而他卻也深信他外曾祖并非當真荒唐,或許也是因此他才越聽越震驚:“你、您——外、外曾祖您聽說了什麼?”
恒陽老人卻是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需要知道什麼……?”
他悠悠歎了口氣,卻像是時光漫長,把遙遠的過去和現在連到了一起:“我看到你想起他的表情也就能大概猜到這幾天的事了……承兒。你以為你已讓他看高了你,不是的,是霄兒他讓你以為他已看高了你,讓你以為他可以為你所用,因為你自己争取來的助力你才更放心。可你仔細想想你又真來得及做過什麼能讓他看重的麼?他素來隻看人做的而不是說的,就算是飛兒——若非是他的竹馬之交,怕也不能如此得他信任。而你之所以能得他‘看重’,也不過是因為你本就在他的計劃之中——是你,是他想要的終南捷徑。”
容承的臉色越聽越差,到了這最後一句卻反而又像好了一點,他壓着唇畔,胸膛起伏仿若失聲了許久,終究才低喃道:“他……他想要利用我?就讓我以為我可以求…利用他……這就是他的想法?”
恒陽老人緩緩歎道:“或許是吧。”
容承得了這他本也沒想得到的“答案”,也隻不過是笑得更更蒼白了些,他低低笑得久了,也終究隻剩惶惑的迷茫:“那我還能指望用…他幫我嗎?”
“糊塗!”恒陽聞言卻是皺眉,“所謂合作,哪有那麼多真心相交?本也不過是各取所需。你又不是飛兒,于他就連取舍的先後都不用考慮,可那又如何?這世上又不是靠喜歡誰不喜歡成事的?”
容承眉頭一動,卻反而不解得狠了,然而他張了張嘴沒說什麼,他外曾祖已是歎道:“你還不懂。這利不利用之于他來說是處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因為他想利用你,你才能利用他。因為他就不會輕易信你,他也不是會盡忠于你的那種人。”
容承低頭沉思得久了才保守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那便最好。”恒陽老人眺望向遠山朦胧的夜色終究是道,“隻是我也擔心,你們盡皆心高氣傲,你算是其中性子最軟的,卻又是如此身份,如今情勢趨得你們齊頭并進倒還好,我隻怕世易時移終緻反生龃龉——外曾祖同你說句實話,估計你自己也懷疑你同霄兒合作是與虎謀皮,可其實就連飛兒你也是鎮不住的。”
容承這下終于擡起頭來直直看進他的眼裡,神色的複雜似乎也一直隻增無減。
“你不會真以為,若你大周當真重用了他,屆時憑他的本事,你的兵,還動得了他後夏吧?”
容承瞳孔驟縮。
恒陽歎了口氣,隻諄諄善誘道:“用人之法,若想施展其才就不能一昧靠壓,然而君主之用卻往往不得不如此,世道艱難,需要衡量的本就未免太多——這點你父親做得最是自相矛盾,也不用外曾祖來給你舉反例了。你現在想要的少,可等你真正靠近那位置你就會逐漸明白了。
總之,無論你想怎樣,我都勸你要先細細思出個定論,這定論定死了,就一定不要再改。”
容承深深地皺眉凝望他,不由道:“……為什麼?”
“對孤執人行孤注事,最不可首鼠兩端。”
容承不由沉默。
恒陽老人見他如此,知這要求對如今的他來說或許還是太難,也不想逼他太緊,便也輕輕歎了一歎就轉身打算先回宮了。
“可是……”身後卻傳來年輕太子忍不住卻又到底被自己壓得漸趨沉凝的聲音,“偏執的人自己就太過獨斷,一旦與之生了嫌隙,倒戈起來不反而會是最可怕的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