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聲微微一頓,落得笃斷,然而話還未絕,素手柔柔一指,卻是毫不避諱地指向了對面的羌霄:“我大周又不是他北楚的屬國難道還要為他姓羌的為尊者諱麼?他就是姓羌!在場還有哪個不知道的?你們掩耳盜鈴也就罷了,還非得拉着别人一起演這瞎子麼?”
“……趙側妃。”太子妃沉吟道,“到底是你不滿别人連累你要‘裝瞎’,還是你自己放縱得太過了?”
她的聲音溫和卻笃定,倒終于顯現出一點未來皇後應有的威嚴。奇怪的是别人一而再地胡鬧也不見她怎麼“生氣”,可真對上一個幾乎所有人都不敢招惹的煞星她卻也毫無怯縮——
不是不露怯。而是她根本就不怯。
别人争相冒頭的時候她倒甘于隻做一個和和氣氣的陪襯,可别人畏縮的時候她卻反而主動站出來當起鎮場子的那個。這都是不讨好的事,但她卻做了。這也都是需要足夠底氣的事,她也有。南宮家的這位太子妃倒也真不愧是南宮家這百年世家從小培養出的中宮之主。
比起許多男兒強上太多,又比許多男兒懂分寸得多。
可惜男兒大多眼拙,看不懂這點,他們隻看得見江慕顔那種楚楚可憐,或是趙側妃的這種豔麗無端,要麼太順着他們的想法,要麼太逆着,不懂得所謂的中正。
趙側妃瞧着這位太子正妃也隻是令人意外地笑了:“我就是放肆又怎麼樣呢?我便是喜歡太子妃這瞧不慣我又奈何不了我的樣子,可也當真有趣得緊!”
别人聽了這話怕是要倒吸口涼氣,就連太子妃也終于沉黑了臉色。
然而一個聲音卻打破了沉默,輕笑道:“側妃娘娘這樣失禮于自家的太子妃可不太好吧?”
說話的正是江揚,趙側妃涼涼睨了眼他:“我東宮的家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多嘴吧?”
江揚卻也隻是笑得無賴:“何時竟變成你東宮的家事了?難道側妃娘娘不是正找我算賬呢麼?”
明明剛剛别人都将他摘出去了,他竟反而又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攬,這人可也真是叫人難以理解。
趙側妃稍一眯眼,倒也不氣,反而一哂笑道:“哦?怎的,方才這債不是過給你旁邊那位了麼?你方才縮頭烏龜做得不是很過瘾麼?怎麼現在倒站出來了?”
江揚卻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反而笑得見牙不見眼地沒個正形:“我過了麼?我怎麼不知道?方才側妃娘娘說得起興,我呢——雖然不懂什麼規矩卻也知道打斷别人說話不太禮貌,隻是側妃娘娘這跑題也未免跑了太久,我這麼個急性子也難免是要受不住的。”
敢說這位趙側妃跑題的他江揚倒也算頭一個了。雖然這話也絕不是在這種宴席間常見的唇槍舌劍,卻也到底踩到了些“着實不錯”的理。
“你……”趙側妃也顯然有些不快,不過她壓了壓柳眉,卻是瞵他一眼,睨向了一旁的羌霄,“羌皇子——你方才不是很傲氣的麼?怎麼現在倒躲在男人身後了?”
她這話說得倒好像羌霄就不是個“男人”一樣,而她偏偏又叫起了勞什子“皇子”,自從羌霄叛楚後就鮮少有人會當面這麼叫他——畢竟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也着實叫人聽不出挑釁之外的意思。
羌霄沉吟了須臾,白石似堅硬的指尖在拇指肚上壓下了凹痕——疼。但是疼得還不夠。
他不覺神思飄遠了,漫不經心地半脫離開當下的情景遊走了一會兒,就想起作繭自縛那個詞——然後呢?其實也沒有什麼。
可“然後”是江揚出了聲。
後者聞言不由皺起了眉,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沉凝地開了口:“……一個人是怎樣的人隻能看他做了什麼,而不會是因為他姓什麼,也不會是因為别的什麼人。阿霄他……是姓羌,但那又能怎麼樣呢?他早就和别人不一樣了。”
“……呵,是夠不一樣的……”趙側妃竟也含笑點了點頭,卻是笑得輕慢又刻骨,“至少别的姓羌的可沒有叛國這種偉績。”
“……”江揚頓了一下垂了垂眼——羌霄聽着,可也沒有說話。
其實他聽得出沉默,也聽得出江揚現在可能是什麼表情,他甚至覺得他要比江揚還要了解對方得多……
“……那也沒有我今日的後夏了。”
那是江揚的聲音。
他皺着眉卻還是笑了笑,笑得有些懶散,有些平淡,卻又有些叫人說不出的東西,讓人無法不信那就是他真正相信的:
“我不覺得北楚窮兵黩武是對的,甚至如果我是一個楚人我也不會覺得那對。
國有罪,民有責,沒有誰可以把自己從本國所做的惡行裡摘個幹淨。我不覺得真正的忠誠就是愚忠于帝王的每一個政令,我的國家,我為什麼不能決定她主戰還是主和?
我本就是她的血肉構成,休戚相關,榮辱與共,難道和我一樣的千萬百姓的意願竟不算她的意願嗎?難道我該眼見她手染無辜者鮮血卻不該阻止嗎?難道我不是本就能替她決定?!也本就該替她做決定嗎?!
如果我的國家做了什麼讓我不恥為人的事我自然該對此負責,而在我能阻止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能阻止!若這世上的當權者人人都可以憑着一己私利就發起戰争,那這世上的百姓就永無甯日了!”
……
滿場死寂,
這麼個場子……的人,一時倒也沒幾個敢說話的了。
“……說得漂亮。”趙珟凝目瞪了他半晌,卻是緩緩道,“……可你怎麼知道天下一統不是更好的安甯?”
“我不知道。”
“那你——”
“可我知道大周泱泱大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