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松魚閣。
閣中雖不如謝淮舟房中那般奢華無度,卻勝在溫馨,入門正對着的并非影壁,而是一大片嵌入牆面中的透明水牆。
其中水波潋滟,遊魚浮動,粼粼水光反照上天花闆,在黯淡的夜色間,宛若置身水底。
一道單薄的身影靠在床頭,半側着臉,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
夜幕中漫天星光落下,落入那雙巨大的眼睛,在黑夜中,反射着璀璨的光影,宛若淚光。
“公子,别看了。更深露重,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一名仆從上前來,唉聲歎氣道,“今夜宗主翻的是謝公子的牌子,她……”眼下應該過得很快活。
聞言,巨眼少年宛若風化的身體緩緩動了動。
他低下頭,幽幽笑了一聲。
仆從觀他精神狀态不像穩定的樣子,擔憂道:“公子,您沒事吧?”
巨眼少年又幽幽一笑:“沒逝。”
“公子!”
一道聲音陡然插了進來。
另一名仆從連滾帶爬地趕過來,臉上染着見鬼一般的喜色。
“宗主來了!”
“……?!”巨眼少年猛然一震,“你說什麼?!”
“宗主聽說您要‘自絕于此’,立即抛下了謝公子,眼下應該正在來的路上呢。”
前來通禀的仆從激動得熱淚盈眶。
巨眼少年:?
他什麼時候要自絕于此了。
“公子,您快梳洗打扮一番,快準備着迎一迎宗主吧!”
也罷,隻要宗主來看他,别的都不重要。
巨眼少年瞬間自床上一個鯉魚打挺,一躍而下。
“快!”
“燈,熄掉兩盞。衛護法說了,宗主深夜而來,一定要為她營造出朦胧暧昧的氛圍感。”
“……”
燈火瞬間黯淡下來。
四面八方烏漆嘛黑,仿佛丢進了墨汁裡。
唯有桌邊一燈如豆,幽幽散發着光暈。
巨眼少年的笑臉被火光自下而上照亮。
由于額頭上半部分陷在陰影裡,那一雙巨大的黑眼睛幾乎占據了半張臉,許是角度關系,看上去仿佛沒有白眼球。
向下,咧到耳根的嘴角還在不斷地上揚。
“宗主主動來看我了~”
巨眼少年尾音蕩漾,吐息浮動燭火。
火光狂亂搖曳起來,明明滅滅,仿佛某些恐怖電影裡大難臨頭前,閃爍的燈光。
在他身後,白紗無風自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頭狂笑起來。
衛護法誠不欺他!
宗主果然喜歡愛笑的男孩。
愛笑的少年,運氣總是比别人更好些。
然而下一瞬,恐怖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道輕盈的腳步聲靠近松魚閣,越來越近。
然後停頓了一下,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隔壁的院落。
那是白公子的‘臨川閣’。
*
臨川閣和松魚閣隻隔着一條小巷。
溫妩剛跟着江逸川行至附近,望見眼前畫面,便感覺寒風呼嘯,止不住地往心裡鑽。
金絲牌匾上書“松魚閣”三字,旁邊以雪白的紗絹點綴。
黛瓦飛檐之下,白绫呼啦啦被夜風吹得翻飛不止,上上下下,飄忽不定。
溫妩:“……”
這氛圍。
如果把“松魚閣”換成一個“奠”字,那味就更正了。
抓在她腕間的手指略微用力,含混的聲音染上幾分不悅:“不要看他,你今夜是我的。”
溫妩耳根爆紅。
好在天色暗,她渾身上下打扮又都是紅色系,看起來倒也沒有特别明顯。
補藥啊。
補藥随便說這麼暧昧的話啊!
溫妩沒說話,但落在她腕間的力道卻更重了,傳來的牽扯力也更大。
江逸川的腳步更快,三兩步将她拽進了院落裡,反手拍出一道符箓。
門“啪”地關上,一道光幕籠罩下來,隔絕了一切窺探。
下一瞬,溫妩便直接被擁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一股陽光幹淨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就像是午後曬過的被子的溫暖味道。
然而他的動作卻不似氣息那般無害,沖勁極大,動作也猛烈。
溫妩整個人被“砰”一聲直接抵上了門闆,一隻手緊随而來,按住她肩膀禁锢住她動作,緊接着,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便湊到了她的頸側。
門闆劇烈地晃動起來。
溫妩渾身都僵住了。
細碎的發絲掃過頸側,帶來綿綿密密的癢意。
而在這癢意遮掩之下,有人順着她肩頸的弧度靠近,低眸垂首,深深嗅聞。
高挺的鼻梁和柔軟的薄唇,不經意間掠過她的皮膚。
……好像下一秒要把她吃了一樣。
溫妩能夠感受到,白公子的靠近雖然過分熱情,但對她卻自始至終未生情谷欠。
反倒更像是把她當成了舒服的抱枕,或者是……
溫妩幻視自己成了一盆狗糧。
她忍無可忍地擡手抵住身前人心口,想要把埋在她頸間作亂的人推開。
溫妩已經準備好跟對方大戰三百回合(字面意思)。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主後院裡這些面首裡,真心喜歡她的都不正常,正常的對她都避如蛇蠍。
眼前人雖然不似陸珣那般對她冷嘲熱諷,但顯然對她也并無幾分真心。
溫妩卻沒想到,掌心隻傳來微微的抵抗力,人便順着她的力道乖乖退開了。
江逸川看着她:“你不喜歡這樣?”
他的呼吸略有些不穩,因為方才的動作,發絲也比先前更淩亂,俊美的臉上雖然沒有多少情緒變化,但語氣聽起來卻莫名像是被推開抛棄的狗勾。
然而那雙淺棕色的眼眸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房中并未燃燈,清冷的月色透過菱花窗灑進來,襯得他眼神宛若獵食動物般盯緊了獵物。
“可我想要你。”頓了頓,他緩慢吐出幾個字,“你答應過我,這次出關之後,你就讓我抱着睡覺。”
……哦。
溫妩吐出一口氣。
原來是想要她……抱着睡覺啊!
僥幸之餘,有一種淡淡的失望。
但她堂堂合歡宗主,怎麼就在自家宗門裡被後院面首綁架,還要主動給别人暖床?
原主這又是玩的什麼play啊。
溫妩還未說話,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便又蠢蠢欲動地湊了上來。
但許是顧忌着她方才的抵觸,這一次,他沒有做得太過分,隻略微低了低頭,便停下了動作,擡眸去看她的眼睛。
見溫妩沒有反應,他微一偏頭,鼻梁再次沿着她耳側向下滑去。
下一瞬,江逸川動作一頓。
他略微擡起眼,半張臉依舊埋在溫妩頸側,露出的眼眸半阖着,卻有一層薄霧般的冷意爬上眼底。
“有人來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