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楊先生摸着摸女兒的頭,沒聽見她的這句話,楊小姐卻惡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當天晚上撺掇母親,餓了阿聊一頓。
阿聊晚上餓得胃裡直泛酸水,打開自己住的儲物間裡小格窗透風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
好像服軟,也不會改變一些事情的結果,那還不如去争,去抵抗。
……
“吃的我買回來了,你記得吃,師公剛剛讓人叫我,我先走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剛要走,手腕忽然被他拽住,張默沖沉聲道:
“阿聊。”
他這麼叫她,阿聊忽然很後悔自己的做法。
她不該添亂,不該讓再讓張默沖有負擔的。
但她如果坐視不管,還會有誰站出來幫他一把?
但或許他根本就不想要幫助。
“這不叫沖動,我知道你心裡有數。”
阿聊有些意外,擡起眼,不期然撞上他漆黑的雙瞳。
“不過下次要想想,萬一他要是打你怎麼辦?”
她反問:“你難道是因為他打你才不還口?”
張默沖一愣,氣笑了:“你這什麼腦袋瓜子。”
他輕輕捏着她的袖子,認真查看她的手心。
阿聊忽然平靜了。
“你叔叔,好像腿腳不好?”
張四好面子,最怕讓人看出來自己身有殘疾,當初瘸了後刻意訓練了許多年,就是為了讓人不看出來他的跛姿。張默沖沒想到阿聊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嗯,”他去取簸箕打掃碎茶盞,“年輕的時候摔了一跤,右邊小腿好像沒有知覺,哎你别動。”
阿聊擡腳想幫忙,卻被他輕輕拉住。
“有些碎片看不見的,你先别動。”
“早知道就該在右腿上紮他一下。”
他低頭笑了,“還沒解氣?”
阿聊問:“你不生氣嗎?”
張默沖搖搖頭:“不生氣。”
他将最後一點打掃幹淨,直起身看着她:“阿聊,我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但我時常覺得,我好像比他們都幸運一些。以前在一本俄國小說裡讀到過主人公的一句話——‘原諒我的幸福’,在那之後我好像就有點明白了。”
明白什麼,明白人性之惡,多為世道之惡。
阿聊沒有說話。
她有點不理解,但卻願意信他。
半天,她卻問他:“什麼書?”
沒想到他反問:“你師公讓你看旁的書啊?”
阿聊語噎,聲音弱了:“也看…看的。”
她自己偷偷看的。除了盧燕濟那一屋子古物,阿聊有書便看,什麼都能看得下去。
他微微勾了唇角:“下回送你,先送你去你師公那兒吧。”
盧燕濟下榻在如今上海興榮紙業的老總,許光堂之家。許光堂也是川沙人,和盧燕濟是昔日的同僚,最近恰好也在川沙的老家消暑,聽聞盧燕濟遠臨,說什麼也要把他請過去叙舊。
許光堂對盧燕濟有敬崇之情,因此對阿聊也極盡好客之道,阿聊一進許家門,就被引到主室,許光堂攜妻、兒一齊迎她。
阿聊在這種環境下有點不知所措。
許光堂有張矮短的胖臉,那雙小眼睛一看見阿聊就笑:
“來,阿聊,叔公瞧瞧,長高了,還是一樣俊!”
其妻郭然笑着握住她的手:“從前就聽你叔公提起你,說盧公得了怎樣怎樣一位寶,今日總算是見着了。”
阿聊不會寒暄,但能感受到這對夫妻的善意,因此也很真誠地笑着回應,必要時答一兩句話,惹得許光堂直誇她乖。
“剛好,我的外甥女近日也在這兒,和你差不多年歲,剛好給你做個伴,來,領言。”
這時原本一直站在郭然身邊的一位少女走過來。她穿着一身中袖的月白琵琶領旗袍,披發燙了波浪卷,此刻都别在耳後,露出一對玉白的珍珠耳飾來。
她一笑,一雙彎月眉舒展出明媚的氣質:“阿聊妹妹好,我叫梁領言。”
郭然笑着插話:“阿聊是八月生的吧,領言是也是八月的,剛好大你一歲。”
介紹完領言,許光堂假意沉着臉,朝身後罵道:“淨秋,還不快見阿聊。”
阿聊這才看清原來後面還站着許淨秋,他站得有點太遠了。
許淨秋有點害羞地抓了抓鼻子,走過來:“阿、阿聊妹妹。”
他和幾年前阿聊見到時大不一樣了,以前他跟着許光堂拜訪盧燕濟的時候,個頭還沒阿聊高呢,跟在阿聊屁股後面纏着她叫他哥哥,如今變化這麼大,阿聊都有點認不出。
她礙于長輩都在,隻好小聲回應:“淨秋……哥。”
幸好不需要她叫出那個“哥”字,外面的傭人打了打門,說西邊雨太大了,青石橋方才塌了。
許光堂忙問:“進來說,可傷着人了?”
阿聊心裡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