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屏也一下子跳起來攔在阿聊面前不讓她看。
阿聊笑了:“一起防我?今天你們倆倒是走到一條戰線上了。”
莊屏笑道:“哪能呢,不敢不敢,我才看不上他呢。”
阿聊随口問:“你和阿斂都來了,你爹怎麼辦?”
上回莊五被帶回去,好在他隻抽了一回大煙,還被人騙了買的是摻假的貨,因此在四個姐妹的嚴加看管之下,這些日子瘾已經小多了。
莊屏把去核的棗肉放在臼子裡,用蒜錘大力搗着,不經心道:“我給他下了藥了,他現在肯定睡得,就算有人來提親也醒不過來。”
在一邊安安靜靜的莊斂聽見這話,驚呼一聲:“姐!你怎麼能……”
“哎呦哎呦騙你呢,說什麼都信。”莊屏忙解釋。莊屏老是沒個正形,不怕她爹抄起棍子打,但就怕家裡這個最小,話最少的妹妹訓她。
她跟阿聊耳語:“好不容易哄她放下書出來逛逛,見見人,可不敢把她吓回去了。”
阿聊可不顧她的面子,直接戳穿:“你就是怕阿斂。”
莊斂聽見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在外人面前一貫是個人畜無害的小綿羊,永遠和聲細語,講兩句話就臉紅。
“你們兩個小姑奶奶,我都怕!”
鄒廣在竈房裡搗鼓,忽然傳出“啪”的一聲。
莊屏跟被點了一樣立即站起來,不太自然:“這個阿、阿廣,笨手笨腳的,那、我去看看。”
阿聊和莊斂相視一笑,笑莊屏也太不會演戲了,那聲“啪”分明是她和鄒廣的暗号。
最後一共準備了棗泥、椰蓉鳳梨,紫米桑葚、流心蛋黃、鮑魚這幾種餡兒,莊屏出來又催阿聊出門買西瓜去,待會兒讓盧公給大家雕一個“蓮花團圓瓜”。
莊斂奪下阿聊手中的活兒,推推搡搡地要和阿聊一起去挑西瓜。
西瓜買回來了,阿聊一進門,院中赫然擺着一座插滿了彩旗的寶塔狀的鬥香。
鄒廣興奮道:“來阿聊!快來點香!”
阿聊一愣,随即笑道:“從前都不點這個的呀。”
莊屏一把擦着火柴,催她:“今年不一樣,你快來!”
阿聊接過火柴剛一點着,就聽見周圍幾個人歡呼:
“魁星點鬥,文運昌隆!”
“阿聊今年的考試必過!”
點過香,莊屏端出一個焦糖色的圓蛋糕來。
她眼睛裡熠熠生輝:“阿聊,我聽莊斂說,有些學校會給學生舉辦生日會,那個時候大家都吃這種西洋蛋糕。”
鄒廣附和:“我們阿聊若是上學了,叫人知道還沒吃過這種蛋糕,那可不行,所以我和莊屏姐想着,給你買個蛋糕切一切,嘗一嘗。”
“就是這經費不夠,我倆索性隻買了個蛋糕胚,自己做了些糖漿……也不知道寒不寒酸,你嘗嘗呢?”
阿聊隻是看着那個蛋糕,沒有說話。
她知道那種蛋糕,是因為楊太太給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生日的時候,總會買一個回來。
楊小姐持刀橫豎一切,一家四口剛好一人一塊,不會有阿聊的一份。
不知道為什麼,阿聊當就時決定,以後絕對不吃這種蛋糕。
可是今天看見這個蛋糕,它不漂亮,沒有精緻的白色奶油和果切,甚至還有點兒黑糊糊的。
但阿聊非常喜歡。
鄒廣和莊屏見阿聊不說話,手裡都捏了一把汗。莊屏剛要解釋為什麼不買成品,阿聊已經緩過來了,伸手要東西:
“拿刀!我的蛋糕我來切,一人一塊,誰都不能少。”
切過蛋糕,嘗過月餅,莊屏慫恿鄒廣去端點了兒酒。阿聊的年紀不到,原本是不讓她喝酒的,但她眨巴着眼睛,一口一個姐姐得喊莊屏。
莊屏被她可愛得不行,偷偷給她嘗了一口。
一群人吃吃喝喝,一直鬧到很晚。
把莊屏和莊斂送回去後,鄒廣也要回家,忽然一拍腦袋:
“哎呦差點兒忘了!”
他從屋子裡拖出來一捆半人高的布塊,拍一拍灰塵道:“張先生給你寄的,讓我在你生辰的時候拿給你,我差點忘了!”
“什麼呀。”
阿聊拆開最外面的一層布,裡面赫然放着五六捆擺得齊齊整整的書。
最上面有張紙條:
八月十五贈阿聊。
張默沖。
就這麼十個字。
翻到背面一看是:
阿聊好。我有一些書不大看了,住的地方無處可擺,丢了可惜,送人又沒人肯要。聽阿廣說起你最愛看書,于是就搜尋打包了一些舊書贈予你,你若喜歡便留着,不喜歡就丢掉。
無論如何,祝你生日愉快。
除了這張紙條,底下還有一張很皺巴的紙條,最上面的字不是張默沖的字體,潦草寫着:
汝鄉亦繁華,何故寄闆磚?
話末還畫了個笑臉表情。
再往下一行又是張默沖有點嚴肅的字體:
書磚築高台,登高窮極目,天地何其遼。
最後附上一個簡陋的“大拇指”。
和第一張紙條比,這張紙條更像是張默沖在和人插科打诨,無意間混進去寄過來的。
阿聊盯着那個歪歪扭扭的大拇哥,笑了。
“他怎麼知道我今天過生辰的?”阿聊問鄒廣。
“嗷上回我随口問他,這次回來是不是要留到過了中秋再走,這樣就能幫阿聊過生辰了,他搖搖頭說留不了這麼久。”
“然後我就說好吧。他卻忽然問我,你一般喜歡什麼。”
“你怎麼說的?”
“我嘛,就說你喜歡看書,還喜歡收集奇奇怪怪的小東西,有什麼都不舍得丢。”
“怎麼啦?我多嘴了?”鄒廣問。
“沒有。”阿聊搖頭,說得其實挺對的。
她和鄒廣把書擡回房間,就着燈,盤膝而坐,一本一本地翻看。
張默沖看過的書每一本都很幹淨,能看得出來保護得很好,有一些地質學方面的書,他翻得似乎不多,反而是一些閑書,他翻得邊角都有些毛了。
阿聊随手打開一本書,裡面忽然掉出來一樣東西。
拿起來一看,是一張張默沖的一寸照片。
照片裡他似乎還是學生模樣,穿着深黑色立領制服,微壓下颌,目視前方,眼睛裡有不顧一切的張揚。
和她上次見到的較為沉默的張默沖大有不同。
她看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看似乎不太好,于是将照片收起來,打算下回有機會還給他。
所有書翻過一遍,她揉揉眼睛,準備睡了,一起身,就看到書桌上攤開的那張報名表。
所有的信息都已經填好,隻剩姓名一欄依舊是空白。
她小名裡的“聊”這個字,其實一直沒有确定到底是哪個漢字,因此她不知道到底寫哪個好。
阿聊咬着鋼筆筆帽,又開始糾結,目光漫無目的地亂轉,最後停留到那張字條上。
“天地何其遼”。
想了想,她認認真真地寫下了兩個字:
施遼。
從今天地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