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年的生日,過得好嗎?”
盡管明知道這個梅雨季對他意味着孤身一人,四處避藏,有家難回。但她問出這句話時,其實是還留有一絲希望,希望在這動亂的日子裡,他在生日那天,能覓得半刻安閑。
她不提,他根本就記不起來自己的生日,仔細回憶了一下,他柔聲道:“特别好。”
她聽到這句回答,忽然低頭無聲婉笑,眼波柔軟明昳,溫暖如玉。
張默沖久久難以移開視線。
他那天過得确實很好。暗殺之後,他利用自己在北平的身份幫忙将參與暗殺的學生送往安全地點,也忙着藏匿自身,不牽連無辜,他連一個口信也不敢送回明園,更不敢給她寄信。
那天他在行動時,碰巧看見萬和聯合紅一院舉辦的社工日活動廣告牌,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進場,卻碰到了正上台準備合唱的她。
他看着她因為緊張而選擇讓雙目失焦,看着她又别上了和那天一樣的一朵白花,忽然覺得今天她看不見他也好,等到合唱結束,他就走,但是忽然之間,舞台上似乎發生了意外,但他并不清楚,因為在舞台聲樂流轉中,她忽然與他四目相視,很清晰地看到了他。
現在回想,原來那天是他的生日,怪不得那麼幸運。
“那你現在,一切都還好嗎?”她問,小心翼翼不讓他聽出擔心。
那頭卻道:“施遼,擡頭,向外看。”
“現在嗎?”施遼不明所以,隻是擡頭,忽地看見對面灰撲撲的樓面上,卻亮着一扇暖黃矮窗,張默沖就靠在窗邊,舉着電話,目光越過長街雨幕,朝她看來。
“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要擔心。”
她看着他略顯模糊的側顔,燈下筆挺颀長的黑西裝,心裡忽然有如石落靜潭,漾起一片不大,卻足夠深刻的漣漪。
“好。”
兩廂對視,都一時沒了話,半晌,張默沖忽地低頭,随口道:“一直在下雨。”
施遼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好像在回避什麼,她正想着,他卻已經擡頭,目光灼然:
“我想……我來給你送傘。”
“從雨季一開始就想。”
“為什麼?”
她莫名被擾亂心緒,胡亂問。
“沒什麼,就是想到你在北方長大,出門或許不習慣帶傘。”
她笑:“就因為這個嗎?”
他凝着她,笑了:“不夠嗎?”
紗簾輕晃,她沒說話,點了下頭,這才發現他來見她好像都是因為一些小事,送她書,替她修東西,給她送傘。
不足挂齒,但在她單調、一如既往的生活裡,像沉悶雨季裡的飽浸雨水的枝頭新綠一樣,滋滋蔓延,一點一點填滿她渴望色彩的心房。
突然,眼前頓時陷入一片漆黑,施遼愣了一下,下意識捏緊窗簾,以為電話也斷了,便問:“張默沖?”
沒想到這種手搖式電話并不受外接電源影響,她聽見張默沖答:“我在。”
“可能是電路故障導緻斷電,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不是,”施遼朝外喊了兩聲,沒人回答,“但是大家好像都不在。”
張默沖看一眼二樓窗邊,“你等我,我馬上過去,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動。”
施遼還沒說完“好”他就挂了電話,她想了一下,還是轉身,摸索過去替他開門。
黑暗之中萬物靜寥,隻聞雨聲,她站在門口,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心卻突然猛烈地跳起來。
樓梯上有人在快步向上,施遼那句“慢一點”剛脫口而出,就感到一股清淩的雨氣撲面而來,她往前一抓抓到他的袖子,張默沖看不清她,卻聽到她略帶欣喜的聲音:
“外面的米蘭花開了?”
張默沖一愣,施遼道:“你身上有米蘭花的香氣。”
他臉上忽然燥起來,以為是自己和她靠得太近了,想往後一步,袖口處卻傳來一股拉力,施遼忙道:“小心摔了。”
她牽着他的袖口朝裡走,紅着臉又小聲補了一句:
“很好聞。”
他跟在身後,亦步亦趨,不敢挨她太近,也不敢直視她細長漂亮的後頸,隻好低頭,在朦胧中辨析着她捏着袖口的手的形狀。
血液一股一股往臉上湧,他不禁看了一眼外面,怎麼雨下得這麼大,室内還能這麼熱?
“你别走了。”
“嗯?”施遼回頭。
“小心碰到了。”
她輕聲笑:“怎麼會,我很熟悉。”
她捏着他的袖口,潮的,就知道他是沒撐傘跑過來的,她讓他坐下,去給他找了個幹淨毛巾。
她手一松開,張默沖才敢長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