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季并不太平。
即使姜月身處中原腹地的冀州,也頻頻聽到南境被侵襲的消息,百越自上次戰敗後修整數月,又重整旗鼓。
冬去春來,在首輔力主之下,朝廷決意收複百越,旨意下達,各州府頻頻調兵。
姜月作為民間頗有名望的醫者,治病以效如拊鼓、覆杯即愈著稱,也被延至軍中。
“先時中原大亂,百越乘虛而入,殘害百姓;後幸得安定,異族仍心懷鬼胎,屢屢襲擾。在下願請諸位齊心,同平此禍!”
點将台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将盔甲嚴整,慷慨激昂。
中原平定未久,士兵大都有過幼年流離失所經曆經曆,對現今的和平珍視不已,也對進犯者更加痛恨。
姜月更是在京城親自見識過越人的猖獗野心,她不知這背後有什麼勾結算計,隻覺得此仗艱巨。
臨行前,她加緊整理了自己的手劄,将自己攢了一段時日的銀錢交給印書商,
“若我此去不能回來,幸有此書傳于後世。”
銮鈴聲聲,日月兼程。
各州府兵馬陸續抵達南境時,朝廷亦派下欽差,首輔陳洛川親任監軍,督糧草而來。
聽到這個消息,姜月微愣了一下。
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名字似乎并無多少波瀾
——如果她被陳洛川囚禁日久,與他次次交手、激烈沖突,必會對他恨之入骨。
但她畢竟很快成功逃走了。
已經克服的困難在她的記憶中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波折,随着時間一點點淡去。
以至于她再次看見陳洛川時,竟一時沒能認出來。
和煦的春風吹拂着南方的沃土,姜月身上穿着一件輕便的短打,長發未绾,正往溪邊去打水沃發。
午後的溪水邊有三三兩兩的士卒,都趁着暖和來洗澡。
這一片營地都是冀州軍,原先在城中就聽過姜月的名号,現下相處了一段時日,更不見外,吵吵嚷嚷地擁上來搶過她手裡的木桶,
“姜大夫,這片水被咱們洗髒了,我去上遊給你打桶幹淨水!”
“給姜大夫多打幾桶!”
姜月笑着與他們招呼,并未拒絕,也樂得省些力氣時間。
這些小戰士們有些才堪堪成丁的年紀,幾乎都比她小上幾歲,但個個人高馬大,小牛犢一樣的體格。
與林珏那個不成器的絲毫不一樣。
想到師弟,姜月有點唏噓,若他也有這般出息,恐怕那日秋狩場上就能帶着自己逃出去,哪至于雙雙落網,更叫她至今都放心不下。
她面露憂色,立馬有眼尖的小戰士察覺,“姜大夫何事憂慮?”
姜月搖搖頭,“想到家中幼弟,難免挂心。”
不遠處,陳洛川停住腳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看見這邊散發的女郎,他便覺得眼熟得厲害,心裡也痛得厲害。
數月來,姜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即使知道這隻是營中一個洗衣生火的娘子,也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看看。
他幾乎氣極而笑,“挂心?我看你倒是自在得很。”
姜月整個人一僵。
她知道陳洛川在營中,但整個營盤極大,他作為監軍應和主帥同在中軍帳中,怎會來了這裡?
幾個小戰士認出陳洛川,已經紛紛上岸站好,老老實實地行了軍禮。
姜月兀自抗拒不已,猶猶豫豫地不想轉身。
陳洛川看着她肩頭微顫,就再無任何動作,仿佛隻是某個尋常午後,在相府的連廊上被他喚了一聲,她私下裡向來一點規矩也不肯守,犯着困不理不睬。
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如此熟悉,反複印證失而複得的事實,叫他胸中燙熱,像蓄了滿腔滾水。
陳洛川難得心軟了,揮手示意衆人退下。
四下無人,他深吸了口氣,語氣平靜道,“這次是我有錯在先。姜月,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