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土地濕潤,容易留下腳印,若在此處用火,草地會有枯黃,若在這裡采藥,植物會有稀疏的痕迹。
姜月在青州營地呆了不短的時間,必然留下明顯的影響。所以他先來此處觀察,隻要找到環境的異樣之處,就可以以此為根據,查驗其他地點。
陳洛川仔細檢查着周邊,修長十指翻撿過草地,又撥開每一處可疑松動的濕潤泥土。
此刻臨近午時,士卒下訓,不少人匆匆跑來西邊,想要趁着吃飯前的功夫洗個澡。
撞見陳洛川這幅似乎在搜檢什麼的模樣,每個人都出奇一緻地停住腳步,悄悄地匆忙返回。
并不是每個人都認得這來做監軍的首輔,但青年身姿卓絕,即便是這樣低伏的姿态也能明白看出身份不俗,不是可以輕易招惹的人物。
更何況他還是這幅搜查般的舉止,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認定了是在緝拿什麼人,即使有些驚異,也不敢随意幹擾。
人群一波波來而複返,各個帶着發現敵情的戒備之色,陳洛川眸中忽然閃過一絲懊惱。
士兵的神色他早就察覺,毫無疑問,他這幅樣子看在外人眼裡,除了搜索緝拿别無他想。
若告訴他們,這線索寥寥、需要仔細排查之人竟是他的妻子,恐怕這一個個都要擺出一臉假笑。
他對自己的妻子,如此陌生。
方才出來前,他事先是找營中軍醫詢問了醫者日常會做的事情,再從中挑選出可能在水邊進行的——他畢竟不是醫者,于此道有限。
而除了這寥寥幾樣,他再想不出姜月還可能做什麼。
映象裡,除卻床第之見,他見過她煎藥,見過她看書,之外便隻剩了争執反抗。
他第一次心悅一個女郎,明明是想與她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的,怎麼就弄成了這幅仇人不如的模樣?
青年狹長的鳳眸垂着,眼睑挫敗地耷拉下來,長臂一把抱住腦袋,整個人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
不遠處,姜月蹲在樹上快要急壞了。
趁着軍士走動聲音雜亂之時,恰有一陣寒風吹來,周圍一片樹冠搖動着嘩嘩作響。
她盡量放輕動作,悄悄撥開樹枝往外看了看,就見陳洛川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麼。
姜月險些懷疑自己看錯了,陳洛川怎麼會做出這樣頹然的動作?
根據她與此人朝夕相處多日後對他的了解,姜月合理猜測這是一種故布疑陣,背後或許有着天大的陰謀。
她素來是迎難而上的性子,确認了陳洛川是完全背對的位置,不可能看見自己,當即便壯着膽子,一手将樹枝扶出一個更寬些的小縫,透過隙道大着膽子仔細看了幾眼。
誰知那背影竟似有所覺般,忽然擡頭有些遲疑左右張望了兩下。
姜月趕緊收回視線,迅速松手讓樹枝歸位,重新嚴嚴實實地遮住自己的全部身形,認命般繼續惴惴不安地等着。
陳洛川太敏銳了,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不過無論如何,隻要他沒有爬上樹來把她抓個現行,她都要穩住,不能自亂陣腳,别人還沒動手呢,就自己先慌了神。
…但是蹲久了腿真的好麻,求他快點走吧。
腿腳傳來一陣陣刺痛,像是爬滿了細小的蟲蟻在啃噬。
姜月抿了抿唇,輕輕把藥簍卸下來抱在懷中,雙腿一條條交疊着放下,由蹲姿改為端坐,盡量讓雙腿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還好就在此時,一道天籁般的聲音傳來,
“陳大人,您在這兒啊!瞿元帥請您過去議事。”
陳洛川頓了下,“怎麼找到這裡來了,有急報嗎?”
“…末将不知。”
陳洛川心中升起幾分狐疑,這便是不是的意思了,若是急報,必然人人皆知。
“現在不是議事的時間,你去回話,就說我有些事情,有什麼戰報交與我帳下即可。”
若無緊急軍情,他并不想現在離開,他總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線索被自己忽略了。
而且…或許因為姜月在這裡生活過很久,他呆在此處,總有種她好像還在自己身邊的錯覺。
這種錯覺叫他舍不得立即離開,即使一時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也想再多停留一會兒。
姜月聽到他的拒絕,心情轉瞬間大起大落,手心都攥了把汗,暗暗祈禱那傳話之人再多說幾句。
不過誰能說動陳洛川呢?
她暗歎了聲,認命地伸手用力在針紮似的小腿肚子上狠狠按揉幾下,并沒有沒抱太多希望。
“…但是瞿元帥說,陸将軍方才見到您,您公務已畢,正在外頭賞景……”
傳話的人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在陳洛川吃人似的眼神裡悄悄低下了頭。
他死死盯着地面,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堅決不與陳洛川對視。
親娘嘞,他就是個傳話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哇!
姜月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心中蓦地一跳,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又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