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懷疑目光,方臉氣得跳着腳大叫起來,“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想!”
“是是是,你沒想。”姜月敷衍地揮了揮手,
“咱們繼續來說這斷陽草的采集,斷陽草之藥力毒性都在其氣味上,所以要格外注重保留其氣味。而經我觀察,這氣味正是上頭這層極細的絨毛發出,絨毛易散,采摘前當先置清水于瓦罐中…”
她聲音一頓,想到什麼,再次擡起頭,看向方臉,“方大夫,那就勞你将功折罪,去打罐水來吧!”
“我都說了我沒有!我沒有!黃口小兒…”方臉說到一半,忽然接收到姜月飽含深意的目光,竟條件反射般警惕地把話咽了回去,“你又要說什麼?!”
“方大夫,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有知不在年高,無知空長百歲。你都輸給我了,還有何顔面說這種話呢?”姜月道。
方臉目露痛苦之色,深吸一口氣,望了望天,默默拎起一支瓦罐往河邊走去。
他真後悔聽信讒言,做了這個出頭鳥,現在被這個姓姜的當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天天追着殺。
不過是随口洩憤也要被挑出毛病來!
不過那又有什麼辦法,誰叫他技不如人還妄想取而代之…誰和他說的女郎為官不容于世,略施手段就能逼走?
這撺掇他的人就是個大傻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根本不知道醫者之間的門道!
都是憑本事吃飯的,誰高誰低一目了然,真以為人人都像他們那些屍位素餐的可以混呐?
他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竟真拿着男女去說事,才被擠兌到這個地步。
現在姜月動辄拿他的話來堵他,他又下不了決心自打嘴巴,隻能咬死了不松口,跟個神經病似的,還不知道那些同僚背地裡怎麼笑話他呢。
那個撺掇他的人到底知不知道醫者被罵本事不如還狂妄自大是多殘酷的事情?他真的要撐不下去啦!
方臉一時悲從中來,眼中竟泛起了淚花,将視線染得模糊一片。
他趕忙睜大眼睛緊走兩步,拐了個彎确認姜月一行都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了,才伸手用袖子偷偷擦掉。
重新找回視線時,一雙皂色官靴悄然落在眼前。
方臉愕然地由下看到上,玄衣緊束,腰間配印,發束金冠…
“監監監…監軍大人!”
——
晚間,姜月正收拾準備睡下時,忽然帳外有人喊了一聲,“陸将軍到!”
帳簾掀動,姜月趕緊從床上下來,穿着一身亵衣便迎了上去。
這幾日陸柒似乎忙得很,她每次找親兵打聽,都說将軍帶兵出去了,有時甚至是前一日就走了,隻是一直沒回來。
“将軍怎麼得空來了?”
外間早已吹熄了燈,一片漆黑,姜月單手執了盞燈,摸尋着燭台準備再挨個點上。
“不必麻煩。這是準備睡了?那就進裡頭說。”
陸柒略帶倦意的聲音居然在耳邊響起,姜月驚了下,安安咂舌,陸娘子真是好身手,這樣近身過來,她一點也沒察覺。
手上的燈盞被人輕輕奪過,姜月循着方向往上看過去,陸柒的臉在昏黃燭火中映出一個溫和的笑。
“這幾日我負責的防線來了好有幾波試探,勢頭極猛,像是把我這邊當成了突破口…不過他們打錯了主意。”
陸柒拿着燈盞不請自入,斜靠在牆壁上,一手揉了揉眉心,嗓音帶着夙夜未睡的沙啞,
姜月有些擔心地望着她,給她遞了杯溫熱的茶水,又到桌邊架起藥爐,将要抓藥材的手頓了下,
“那将軍今日可能歇了?”
陸柒接過茶盞一飲而盡,“能,總算能睡個整覺。”
姜月點點頭,伸手取了兩味藥丢進瓦罐,點起爐火,“那我便給将軍熬些安神的麥冬玉竹湯…再加兩片梨子,既助藥力,又能好喝些。”
氤氲霧氣熱騰騰地彌漫開,小氣泡安穩地翻湧起來,她這才蓋上蓋子,走回床榻邊脫了鞋子,抱膝坐下,仰頭看向陸柒,
“将軍深夜造訪,可是有要緊的事想與我說?”
陸柒愣了下,有點尴尬地望着地闆摸了摸鼻子,“深夜?還好吧,這不是才三更天,我平日也都沒睡呢……”
“那将軍平日要早些睡。”
“咳,不說這個,說這次突襲…完全是沖我來的,咱們青州營排開的這一片地勢偏高,平日裡主要防備旁邊受襲随時支援兩翼,并不好強攻,但是他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從這裡突破……我曉得他們是什麼意思,輕視我是個女将。”
察覺姜月凝重的目光,陸柒輕笑了一聲,居然話鋒一轉,目光輕輕落到她身上,
“這一點,阿月這幾日,應當也有所感悟?”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姜月猝不及防地愣了下,“什麼…感悟?”
“你身份特殊,難免造小人攻讦,可有什麼應付不來的?”
姜月聽懂了,趕緊搖頭,“不曾。”
陸柒眼神微暗,探究地看着她的臉,不放過一點細微的變化,
“真不曾?便是有什麼刁難你對付過去了,也告訴我。叫你做這個出頭鳥,是為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會在背後為你撐腰的,不是要做了撒手掌櫃讓你白受委屈。”
姜月很是感動,但她卻是不曾受什麼委屈,冥思苦想了一陣,還是搖搖頭。
陸柒無奈地笑了下,換了種問法,“我聽他們說了,你這幾日找過我,當時想說什麼?”
姜月登時瞳孔一縮,眼睛微微睜大。
陸柒連忙鼓勵,“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哪怕講不出來,委屈了想哭一哭也可以。”
姜月有點急迫赤着腳跑下來,鞋子都來不及穿,仰頭湊近陸柒耳邊,壓低了聲音,
“将軍,我這邊目前倒沒什麼,或許他們在醞釀什麼大陰謀,我一直警醒着。但是我懷疑……營中有奸細,有個方大夫,很不對勁,行事說話有時不像正常醫者,我懷疑他是越人的奸細,已試探多次,但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