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橫管中通,摧毀了所有,卻沒有禍及村裡的一個廟堂,宛如神的光澤降臨,或許是它福祉廣延,享受上天的垂憐,村裡的大部分居民都把這當臨時之所了。
小男孩的阿爹和阿媽看他們長時間都沒回來,以為是路上遇到什麼危險了,準備和一些村民自發得去尋他們,剛走到門口,周賜禮背着仲晴回來了,他們說着叽裡咕噜的俚語,虔誠的雙手合十,像是在感謝上天。
仲晴簡單的清洗了一番,換上了小男孩的阿媽為她準備好的衣服。藏青色的短衫和長款的百褶裙,膝蓋以下圍着一圈白色的流蘇,黑發濕漉漉地散在肩胛骨裡,溫順安靜的模樣像是不俗于世的小仙女。
阿媽誇仲晴:“是個美人胚子,确實要放在心尖上惦記。”
仲晴臉上帶着禮貌的微笑,說:“謝謝。”
“要說謝還是我們家要謝謝你男人呢,要沒有他,我家這個泥娃娃酒沒了。”
“阿媽,她才是貨真價實的泥娃娃。”小男孩不服,目不轉睛地盯着洗去泥漬,異常好看的仲晴。
說完,他的腦門就被阿爹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對客人要禮貌。”他給仲晴帶來了新鮮采摘的西梅,香甜可口地讓仲晴吃得停不下來。
兩天前,周賜禮來得時候就跟村民們帶來了會發生泥石流的消息,這裡不與外界接壤,信息鼻塞,即便對他說的話有些懷疑,他們還是提前做了些防範的準備,所以無性命之憂。
小男孩貪玩地回去拿玩具,趕上了泥石流洗劫村莊,如果不是遇上周賜禮,他差點兒被洪水沖走了。
仲晴扭頭看着站在銀杏樹底下跟一個男人攀談的周賜禮,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眼神對上個兩三秒,感覺到自己的臉燙而紅熱,心癢癢的,她的目光就快速轉移了,直到覺得舒緩了才擡頭。
這麼大點地,吵架都無處可去。
仲晴來這後沒跟周賜禮說過一句話,她總想無理取鬧點什麼,恰好撞上周賜禮的有意求和,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渾然覺得沒勁。
阿媽以過來人的身份跟仲晴說:“好男人都是馴出來的,丫頭,别心軟。”
仲晴很清楚地說:“我要是不心軟,就不會來了。”因為知道她是以後不相逢的陌生人,仲晴多吐露了一些心聲,“其實我這也是讨了别人的便宜,算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阿媽告訴她:“樹一直在那,是你走到了他的綠蔭下,他也願意為你解暑乘涼,而她錯過了。過去成就現在,現在期待未來。你們都站在相識的原點,走不散的。”
仲晴曲着腿,臉埋在膝蓋裡,重重地“嗯”了一聲。
另一邊,阿爹以過來人的身份跟周賜禮說:“聽老婆話,家就有了雛形,然後就什麼都有了。當男人的跟老婆低頭,不丢人,反而是幸福開始的征兆。”
家嗎?
周賜禮沒敢奢想過。
他遺憾地說:“我們還沒結婚,還沒确定關系。”
“你們會嗎?”阿爹反問他。
周賜禮在腦海裡描摹着他和三三以後的家,抿唇笑着,堅定不移地說:“會。”
他會娶她。
除了她,他還能娶誰?
阿爹拍着他的肩膀,給他出謀劃策:“趕緊加快點腳步,先把态度立起來。”
他說:“在婚姻和戀愛裡最要的一點就是要尊重,你知道嗎?我們男性要花更多的時間才能達到女性的思想境界,同樣的年紀裡,她們比我們想得更深遠、也更成熟,是她們在向下兼容适應我們,包容我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周賜禮認同得點了點頭。
糊塗混賬的至始至終都是他。
燭光微微照亮了院子,朦胧着所有人的面龐。
很多村民都跪在大殿前跪拜,仲晴不信佛,隻是站在遠處看了眼那金光燦燦的輪廓,止步于台階前。
周賜禮給她的傷口塗上了藥,仲晴能忍得一點聲都沒洩出來,鼻息上冒着一層薄薄的細汗,疼紅的臉頰,泛着水霧的眼眸,任誰看了都不說一句“我見猶憐”。
要不是地點不合适,周賜禮其實挺想禽獸一把的。
仲晴看出了他眼中燃起的欲望,一腳沒蹬在他的腿上就被周賜禮敏捷地握住她的腳踝,鉗制住了在手裡。
“三三,中國是不是有句話叫做救人一命,要以身相許的。”
“禮總,是你說的我的人情不值錢,我都是個您能随便送人的買賣,實在是配不上你。”仲晴陰陽怪氣道,“對啊,也是你說你不會喜歡我,所以不愛不用勉強,我懂的。”
周賜禮:“…………”
話說早說滿了,算是自讨苦吃了。
“下次你把我送人,記得找個帥的,我保證不出來,保證給你服務的好好的,怎麼樣,滿意了嗎?周大總裁。”
“三三,這件事過不去了是嗎?”
“你說呢?”仲晴露出了死亡微笑。
周賜禮:“…………”
夜是靜的,月是清的。
仲晴背對着他躺着,周賜禮坐在她的枕邊看着她。
半夜,一個産婦因受到了驚吓早産了,大家都慌亂地忙作成一團。結過婚的女人在一旁助産,廟裡的水源隻夠人正常生活使用,男人們都前往山下接水。周賜禮站起來跟着一起去幫忙了,仲晴喊了句:“小心點。”
他都跑出去好幾步了,扭頭看見她站着望着他離去的單薄身影,背後是往往來來的人流,她的眼神始終注視着他,流溢着無數安安靜靜地深情與擔憂,不似急流那般激動人心,卻溫潤着他全身心的血液。
他這姑娘就是嘴硬心軟的,怎麼辦,他越來越喜歡了,周賜禮又折回來抱了抱她,“别擔心了,我會沒事的,回來給你摘西梅。”下一瞬間,周賜禮就淹沒在了忙碌的人群裡。
仲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她們走去,阿媽橫空出現,用身體隔絕了她即将看到血腥的場景,她把小男孩交到了仲晴的手中,“你一個沒出嫁的小姑娘别過去,你們兩個待在一旁就好了。”
紅色的蠟燭圍滿了那一小塊區域,燭光随風搖曳,璀璨奪目。跪在地上幫忙人的喊聲覆蓋着了産婦的聲音,她就像是憋着氣,遵從着她們不可思議的節奏呐喊。和尚站在廟堂内念着毫無意義的誦經為她祈福。
仲晴和小男孩站在分界上等着好消息的降臨,苦難之後該有好事的。最後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她誕下了一個死嬰,他們沒等到嬰兒墜地的哇哇啼哭聲,另一種不代表喜悅的哭聲率先蔓延開來了。那是一個母親失去孩子非同尋常的痛哭。
仲晴捂住了小男孩的耳朵,等待着這場聲樂曲的最終章,小男孩躊躇地看着她,目光中帶着不解,幾次想開口又都忍住了。
沒一會兒,他就落入了他的阿媽溫暖的懷抱,他被抱得呼吸不暢了,喊着:“姐姐,救命救命,哎呀呀呀呀,阿媽——”
那個沾滿着鮮血的嬰孩被裹在了襁褓裡,即将被送去埋葬。不顧衆人的阻攔,仲晴走向了他,她心懷膽怯,卻義無反顧地抱起了他,用着奇怪的姿勢。
如若你活着你就是災難天禍裡的幸運,所以拜托你,活下來好不好,給這片悲傷的土地帶來點希望,不要一出生就被當作不詳,這對你來說多不公平,隻要多堅強那麼一點點,你就可以變成祥瑞。
她小聲呼喚——
活下來。
一定要活下來。
薄雲驚鴻,血月現世。
懷裡輕微的咳嗽聲叫醒了她,轉瞬暴雨如注,山河哭泣。死嬰變活嬰。
所有人都聆聽着孩子的大聲洪亮的哭聲,寺廟裡的和尚停止了誦經,仲晴直挺挺地看着走到門檻前的方丈,盯着他,像是與天在叫嚣。
一把黑傘傾斜在了她的頭頂,擋住了漫天的雨水,仲晴的臉被雨水和淚水糊住了,豆大般的雨水砸在傘邊,又重重地彈出,雨滴的聲音從四處散開,周賜禮站在了她的身邊。
她跟他說:“是個姑娘。”
他們對望了一眼,又先後看向雨幕下的廟堂。
大家的歡呼聲此起浮落宛如仙樂,他們身後的所有人整齊劃一地都跪拜在了地上。
烏雲消散,月亮露了出來。
天後藏着的命逆了,二人的命運就此扭轉。
這個仲晴從死神手中奪回來的孩子會成為她未來的福分。方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笑着搖了搖頭,命真有意思。
002興奮了起來:[哇塞,你終于有功德了]
那黑暗的罐罐亮了起來,飛舞起了幾隻螢火蟲。
仲晴把孩子小心歸還給了他的母親,溫暖在手與手之間蔓延且傳遞開來,大家都逗着小孩,一會哭,一會鬧的,熱鬧非凡。夫妻兩都哭着跟她說謝謝,村裡的村民也都給他們兩深深鞠了一躬。
那戶藏有帝王真迹的人家願意把字畫讓了出來,對他們而言隻是挂在牆上的一面的裝飾畫,并不懂它在市面上的價值。字畫是男人的傳家寶,他的妻子并沒有把它給周賜禮,而是鄭重地遞交給了仲晴。
仲晴吃了一驚,看着周賜禮,又看着他們這對夫妻,女人看出了她的猶豫,硬是塞到她的手中。
“姑娘,你才是我們的幸運,如若沒有你,現在這裡就聽不到燦爛的笑聲了。”
仲晴無法用科學去解釋這個事情,“這個這個……是巧合吧……”
“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婉拒了,指着周賜禮,笑得憨憨的,“我就是來找他的,不是圖你們什麼。他為了什麼來的那是他自己的事,我跟他不熟,别扯上我。”
男人粗曠一笑,“和他有個屁關系,專門給你的。要是想給他,我早就給了,哪等的到今天。”他說:“我們家都是老婆說了算。”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仲晴不矯情了,收下了。
這個村子裡的人每對夫妻都願意聽妻子的話,沒有那種外界固有認知裡的大男子主義。
她逗周賜禮:“想要嗎?求我,我就給你。”
“給你的就是你的,别人的一番心意。”
“那莫斯朔那邊你怎麼辦?”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嗳,三三,你要是想給我,我也是不會介意的。”
“哼——想的美。”她問:“我的西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