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六點,天已經蒙蒙亮,馬路漸漸蘇醒。
風吹得直挺挺的樹幹都成了歪脖子樹,顔弱水伸手擋風,好不容易得把叼在嘴裡的煙給點着了,“什麼都小心翼翼的,你也未必活得比我久。沒聽說過,好人短命,禍害遺千年。”
嘴上從紀有舒那讨到便宜,顔弱水心理也是爽的。
仲晴沒理會她小學雞似的勝負欲,朝顔弱水攤手,顔弱水懂得遞了一根煙給她。寒風盡顯仲晴臉上的蒼白,她跟他們告了别,轉身遠去。她的腳步緩慢,系在脖頸的絲帶和風迎面親了一個吻,那是白茫茫的世界此刻唯一的紅。
仲晴的背影單薄像一張白紙,紀有舒覺得她沒被風吹跑,也是種很神奇的存在了。
筒子樓裡的鍋碗瓢盆框框作響,仲晴微駝着背回到租的房子裡,門一開,謝徐陽從廚房裡提刀而出,他警惕的眼神在看到是仲晴後隻剩下了震驚,仲晴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把菜刀,莫名地覺得好笑,沒力氣去調侃他。
謝徐陽快速把刀藏在了背後,尴尬地說:“最近樓道裡有賊偷電瓶,好幾戶人家都被偷了,我這才…………”因為仲晴太久沒回來過了,又快要過年了,他從沒覺得仲晴還會回到這個老破小,所以聽到門鎖上傳來的聲響,他隻會以為是家中進賊了。
仲晴掠過這個事:“你要用衛生間嗎?我要洗澡,挺長時間的。”
“不不不,不用。”
話題轉得太快,謝徐陽一時之間也沒跟上來,呆呆地看着仲晴走進房間,又拿了秋季的睡衣出來。撲面而至的酒味讓他忘記了皺眉,直到現在,謝徐陽還是對仲晴的回來有點不可思議,聽着水花淅淅瀝瀝地砸地,也在他的心上的日子開了花。
仲晴離開的日子,他習慣了一個人,當她回來,謝徐陽以為他需要花時間去适應她的存在,卻發現身體早已對她形成了條件反射般的記憶,熟練又自然地控制着他下一步的行為——上調空調的溫度。
房子被謝徐陽收拾得井井有條,還多出了很多生活的氣息。
零食架上的零食依舊滿着,可能放了太久又沒人光臨,外包裝上都落了一層回,電視櫃上擺滿了滿滿一排的花瓶,裡面插着各種各樣的綠植和多多,茶幾上的百合開了花,淡淡的香味足夠得令人沁人心脾。
仲晴的房間因為空關了太久彌漫着一股潮潮的黴味,謝徐陽未經她允許不敢擅自做主得幫她做什麼。
她洗完澡出來,跟謝徐陽說:“我下午要在客廳休息,你聲音盡量小一點。”
“好,好的。”謝徐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要補一句,“我都在卧室做事的,不出來的。”
仲晴瞥到了餐桌上擺着的筆記本電腦,沒說什麼,她回了趟房間開窗通風,然後從衣櫃裡随便拿了件吊牌都沒拆的衣服,帶上門出去了。她筆直地倒在了沙發裡,隻想好好睡一覺,拿的衣服随手往身上一蓋,然後就睡了起來。
這一覺她睡得昏天黑地,甚至連謝徐陽出來拿充電器都沒有感知到。
謝徐陽看到她掉在毛毯上的衣服,撿起,重新蓋在她身上時,謝徐陽意外看到她快要穿透肌膚的骨頭,整個人比之前更瘦了。仲晴的臉沉完全沉在她的黑發裡,蝴蝶骨極緻得向外展開,正入她脖子裡的紋身一樣,帶着破碎,又燦爛奪目。
…………是因為談烨的離世嗎?
從前,謝徐陽夢寐以求都想看到仲晴的痛苦焚身,他不明白,明明他們應有盡有,為什麼還有這麼得貪婪得吸人血。憑什麼他們這種人壞事做盡,還能這麼得心安理享受榮華富貴,家庭美滿。
現在真得如願了一小部分,謝徐陽本該開心的,他自以為的那種因報複而會生出的喜悅之情似虎蕩然無存了,他逼迫自己露出笑容,但為什麼這一刻他難受得想哭,苦澀的滋味從血液蔓延到了全身,他無力得用手遮住了這張醜陋的臉。
到底還是不想看到她過得不好。
看到自己愛的人當着自己的面離世,又怎麼會過得好?
隻有絕望,沒有期待的日子他也曾有過,最後靠恨支撐着他苟延饞踹得活到現在。謝徐陽扪心自問,仲晴并不無辜,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她隻是沒有直接得害過自己而已,他也有過那麼一瞬,荒唐得想過原諒,但原諒又太難,他做不到。
仲晴前不久才受過一次打擊,要是接連受到兩次,他沒有自信他還能撐下去,他害怕她做出極端的傻事,他畏懼的隻是那個會給她帶來不不可磨滅傷害的萬一,他賭不起。
現在是恨得不純粹,愛得不絕對。
要是因為報複而失去她,支撐他的恨得以解脫,而愛也會随之被銷毀,同樣,他也會把自己逼上絕路。
命運也未免太不眷戀他了。
這個命題真是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