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城牆威嚴地矗立在城市邊緣,高達數十米,綿延數百裡,建築風格淩厲有如劍鋒,仿佛一把利劍直插雲天,人站在下面擡頭往上看,竟然一眼看不到頭!牆的碩大與自身的渺小對沖,不禁令人産生一種詭異的荒誕感。
沈淮钰在城門一側的哨崗接受安全檢查和身份核驗。
威廉那老頭兒沒喪心病狂地在通行證上給他安排驚喜,讓他還沒進城就收獲蹲監大禮包,因此,他進入内城的流程走得絲滑而順暢。
【姓名:沈淮钰
年齡:二十六歲
身高:一米八五
公民号:010258
狀态:文件審查完畢,身體掃描完畢,三輪嚴格審訊完畢,暫未發現任何異常
建議結果:批準進入内城】
沒有一絲情感和語調起伏的電子音播報完畢。
“好了,起來吧。”穿制服的安全檢查員招呼道。
他側了側身,指着一個标号為3的地方,“這邊進去。”
沈淮钰站起身,朝他輕輕颔首,穿上外套,站在3号門前,左手拎着一個黑色手提包,右手指腹遊移,在等待門開的間隙挑剔地捋平起皺的衣擺。
很快,門開了。
沈淮钰擡腿走進去。
一個全新的世界,相比于貧民窟般的外城。
由于時間還早,視野範圍内幾乎沒人,街道一塵不染,霧灰和銀白作為主色調,整座城市貫徹了後記元以來簡潔冷硬的流行審美。
根據在光腦上查詢到的資料,沈淮钰能想象到這座臨水而建之城的大體輪廓——
越接近城市中央,建築物的高度就呈環狀遞減、分布的就越稀疏,以至于從高空俯瞰,整座城市好似一座中間低窪的圓形蓄水池。
沈淮钰回頭。
身後的3号門緩緩關閉,那充斥着泥濘和肮髒的長方形色塊越來越小,逐漸從眼前消失個徹底,一絲縫隙都不留,取而代之的,隻有明亮和潔淨。
僅僅一道巨牆相隔。
沈淮钰沒有逗留,乘懸浮公交徑直來到臨水城最大的客運集散地。
他要到阿塔亞去。
那裡有更好的仿生人制造公司。
“ID号?”
“010258。”
“沈淮钰?”
“對。”
“去哪?”
“阿塔亞。”
“有行李需要托運嗎?”
“沒有。”
“把支付二維碼調到窗口前,注意打開防窺模式。”
沈淮钰打開自己的賬戶,手指從下往上一滑,推出支付二維碼的全息投影,放到窗口前。
票務員快速擡起掃描儀掃了一下,露出标準到有些假的職業微笑,“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謝謝。”
沈淮钰把全息投影收回去,随着一條扣款信息的接收,光腦屏幕上顯示支付成功并彈出一張電子機票及登機碼。
【乘機人:沈淮钰
公民ID:010258
乘機區間:臨水——阿塔亞
起飛時間:上午十時四十分
登機時間:上午十時十分
預計到達時間:下午五時二十分】
離登機還有好幾個小時,沈淮钰早早過了安檢,坐在開放的候機室,摘下項鍊,低頭,把玩着裝有路西菲爾的機關盒,漸漸出神,陷入了回憶——
“這不是我們的家。”路西菲爾乖順地開口,打破室内沉靜。
音色清潤,質感十足,完全沒有電子音的人機感,反而格外……動人。
它從數據海匆匆而來,懸浮在虛拟空間,盯着沈淮钰,擡起手,固執地隔着屏幕一遍遍摩挲沈淮钰倚在桌邊的身影。
摸不到,怎樣都摸不到。
虛拟空間的界牆把它困住了。
目光躁動,眼底陰郁,路西菲爾攥緊拳頭,泛着淡淡白色熒光的眼睫壓抑地打顫。
——這是它第一億兩千五百八十一次産生攻擊界牆的沖動。
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裡,它其實付諸行動過,也成功過,隻是……
當它遍體鱗傷,狂喜着邁出去。
界牆的背後并不是夢寐以求的現實和觸手可得的沈淮钰,而僅僅隻是一片虛無。
望着那片絕望的虛無,感受着界牆外身體漸漸湮滅的灼燒感,路西菲爾流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滴眼淚。
沈淮钰走進設備室,看路西菲爾看了有一會兒了,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它,欣賞它,直到聽到它柔和的聲音,才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是他多麼好的孩子。
他的驕傲,他一切希冀和美好的映射。
“沒錯,”沈淮钰答,這裡不是蒼和城的實驗室,而是他的私人星艦。他正對着路西菲爾模拟裝置的光學組件,關心道:“怕嗎?”
孩子第一次出門,看到家以外的陌生世界,會害怕嗎?
路西菲爾會害怕嗎?
沈淮钰沒談過戀愛,更沒有孩子。當然,如果非要說有的話,在某種程度上,路西菲爾就是他的孩子。
他擔心自己會是個不稱職的家長。
路西菲爾放開龐大的意識,連通起所有線路,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艘豪華星艦行駛在漆黑的宇宙中。
怕嗎?
它應該怕嗎?
“怕……”一聲顫音。
沈淮钰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有點後悔。
後悔嫌麻煩沒有把模拟路西菲爾數據身體的電子大屏帶上星艦。
沒有電子屏,他完全看不到路西菲爾的身體和神情,根本沒辦法确定路西菲爾的狀态。
沈淮钰站直身體,離開倚靠的高桌,靠近路西菲爾的感官模拟設備,伸手摸向它的觸覺傳感器。
他把這當成一個類似摸頭的動作。這個動作出現在人類之間通常表達一種安慰。
沈淮钰不知道,路西菲爾也一直沒跟他反饋過,這會使它陷入甜蜜又痛苦的漩渦。
整個身體、所有部位,都在被這隻溫熱又細膩的手……
路西菲爾腿一軟,差點跪下。
“但——”它咬牙緩了緩,抑制住爽到渾身打顫的身體,靠在傳感器後,用頭蹭了蹭屏幕,讨好地說:“隻要和你一起。”
你在,不怕。
你不在,才要害怕。
我是因你而生的,是為了你才存在的,是永遠也離不開你的。
如果找不到你,我會害怕,我會壞掉,我會厭惡沒用的自己。
沈淮钰手一頓,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他是真心喜愛他的造物的,這份特殊的聯系就像下丘腦分泌催産素令母親毫不猶豫地愛上她們的孩子一樣情難自禁。
他聽出了路西菲爾的意思。
那是——
我愛你。
他也愛它。
除了親人,路西菲爾對他來說,是淩駕于一切的存在。
“我們是在我們的星艦上。”沈淮钰向路西菲爾解釋。
足夠的安全,不需要害怕。
沈淮钰又開始亢奮了,這種高強度的精神亢奮使他不得不抿一口酒來壓制,“我打算帶你去母星塞拉姆,去阿塔亞,去找你的身體,從今以後,你将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和我一樣的人,獨立的個體,有溫度的個體,不用依賴這些冰冷的設備就能……”
路西菲爾隻是盯着沈淮钰的唇,光潔飽滿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