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亞又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乘風似飛刀，刀刀割進過路人的皮肉。

這場雪有别于上場優雅的鑽石雨，它是癫狂的，是不顧一切的，是用了全力勢必要向人類證明自然的偉力的！

人類因有脊骨而不受攀折，自然也不遑多讓。

銀迹坐落在城北近郊，背靠着巨大的城牆，方圓幾裡沒有人煙，路西菲爾早已關掉銀迹内外所有的燈，除了守衛偶爾閃過的手電筒，這裡黑的像混沌初始。

沈淮钰和又洄飛奔進大雪的懷抱，大雪給了他們一個殘酷而冰冷的吻。

路西菲爾搜集好需要的信息，對沈淮钰說：“銀五小隊在我們的東北方位，十五分鐘内到達銀迹，全隊一共五十人，配備的裝備目前不詳。”

“銀迹機械除了被困在工廠内部的部分，剩餘的守衛力量中，三分之一在園區内巡邏遊蕩，三分之二在園區出入口和圍牆邊。”

“其中，由于銀五小隊的支援快要到來，東北方向撤走了大量守衛，目前是全銀迹守衛最薄弱的地方，如果要從東北方向突擊，我們隻剩至多十分鐘。如果選擇其他方位……”

“替我選一個，寶貝。”沈淮钰的腳重重地踩在雪地裡，大喘着氣說。

他和又洄都戴上了衣服後面的帽子，全黑制服從頭到腳包裹着他們，他們就像黑暗本身，在雪地裡狂奔。

路西菲爾一頓，它醒來時，“路西菲爾”給它留下的諸多惡作劇裡，就有沈淮钰叫“它”寶貝的片段。

那時候它隻顧着生氣，隻顧着罵“它”，隻顧着和“它”争風吃醋，并沒有品味到其中的快樂。

眼睛裡的愛滿得快要溢出來，嘴角下意識上翹，怎麼壓都壓不下去，于是幹脆放任：“從東北方向勝率更大。”

這個勝率更大指的是——

參考沈淮钰的身體素質。

沈淮钰基因改造過的身體素質。

至于又洄……

路西菲爾表示：關它什麼事？

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就回去老老實實坐牢，或者，它估計，被抓回去打死也有可能。

沈淮钰撥開臉上的雪，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道：“聽你的。”

“朝向東北，兩點鐘方向。”

“偏了，順時針調整九度。”

“加速，至少一倍，最好兩倍。”

沈淮钰把全身的精力調到聽路西菲爾的話和照路西菲爾的話去做上。他們曾經這樣配合過很多次。

在這種全身心交付的狀态下，沈淮钰有一種把身體借給路西菲爾使用的錯覺。

兩條靈魂，共用一具身體。

沈淮钰猛地加速而去，跟在沈淮钰身後、在大雪中淩亂的又洄：“……？”

這是人類該有的速度嗎？

他咬咬牙，摸摸右手腕上并不存在的玫瑰紀念币，心一橫，向沈淮钰的方向沖去。

路西菲爾在風聲呼嘯中開口：“來人了，左側有掩體，先靠過去”

沈淮钰放輕腳步，照做。

路西菲爾：“對方一共三個人，光腦通訊已切斷，我說321後出掩體，打鬥時間控制在兩分半。”

沈淮钰點點頭。

“3……”路西菲爾邊看着巡邏衛士，等待巡邏衛士轉身到另一個方向，邊看着越跑越近的又洄，“2……”

“1——！”

“又洄，朝右出拳！”路西菲爾用小電流屏蔽掉沈淮钰的聽覺，通過沈淮钰光腦的音頻組件，大聲提醒又洄。

衛士穿的也是黑色衣服，又洄不一定能看見這裡有敵人。

沈淮钰在路西菲爾給出“1”的指令後，翻過掩體，從背後勒住一個衛士的脖子，用力扭斷衛士的頭。

另一個衛士迅速轉身，他離沈淮钰離得本來就近，在察覺到不對後，欺身而上，兜頭給了沈淮钰一拳。

沈淮钰偏身一躲，那拳頭霎時砸落到肩膀上，沈淮钰悶哼一聲，擡腿将衛士踢飛。

衛士爬起來繼續攻擊，沈淮钰揉了揉肩膀，謹記路西菲爾的話，速戰速決打暈了衛士。

又洄從不知名聲音傳到耳朵裡時就下意識揮拳了，一拳砸中了右方的一個衛士，等沈淮钰解決掉他那邊的兩個衛士時，他這邊也結束了戰鬥。

沈淮钰走上來，問：“沒事吧？”

又洄站在原地，像哮喘發作一樣錘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他感覺他已經到了人類□□的極限了。

他咽了咽口水，狼狽地說：“沒……沒事，你呢？”

沈淮钰答：“沒。”

确認對方沒事，沈淮钰轉身就跑了，隻給又洄留下一句“那就快跑吧，銀迹的支援要來了”。

又洄：“……啊？”

沈淮钰沒有回應他，他隻能跟着沈淮钰繼續跑起來。

又洄是在外城長大的，當初為了救海登，他也被困在外城以外的森林裡過。

外城暴亂、變種攻擊、黑區更疊……他統統都參與過。

作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很少佩服誰，但此刻，他不得不說，沈淮钰這個人很厲害，各方面的厲害，不論是腦子，還是身體素質。

和各種人打交道打多了，又洄能看出來沈淮钰從小生活的環境應該很不錯，沈淮钰舉止投足之間都更像海登那樣的大少爺，但沈淮钰從來沒有表達過對艱苦環境難以忍受的厭惡。

好像無論環境怎麼變化，他始終都隻是他。

他不用依靠誰，總是有自己的辦法冷靜地解決遇到的困難，并且，哪怕嶽霖算計了他，他也因為受過弟弟的恩，毫無怨言地把自己帶出來了。

沈淮钰說他給又行留過一筆錢，又洄猜，沈淮钰應該不止隻做了這些，他其實已經還過又行的恩了。

嶽霖做了個錯事。

哪怕出于解救自己的急迫，嶽霖也不應該這樣對沈淮钰。

雖然有些卑劣，但他們需要沈淮钰這樣的人加入他們，他們需要沈淮钰的力量。

又洄拼盡全力追逐着沈淮钰的背影，他知道，隻要跟着沈淮钰，他就能安全回去。

他們分别在園區内和圍牆邊又經曆了一次戰鬥。

全程共計花費九分鐘，沈淮钰帶着幾乎沒了半條命的又洄翻出了銀迹的外圍牆，路西菲爾也撤出了銀迹的主系統并給銀迹的主系統留下了一個禮物。

一個會令紀承平和紀安記一輩子的禮物。

沈淮钰和又洄繞開銀五隊伍行進的方向，稍稍減了點速，朝城内的建築群走去。

走了大概十五分鐘，路西菲爾突然開口：“不正常。”

沈淮钰：“嗯？”

路西菲爾放大了感應區域，提醒：“快跑！銀五追過來了。”

怎麼回事？沈淮钰皺起眉，扭頭問又洄：“還有力氣嗎？”

又洄又咬了咬牙，“好像有。”

沈淮钰點點頭。

又洄預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眼前這個仿佛鋼筋做成的鐵人又開始加速跑了。

又洄：“……”

他已經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了，所有的行為都靠着意志在強撐，然而，身後的動靜卻越來越大。

銀五小隊有車，有精良的探測設備，還有武器，而他們，隻有兩條腿，和一個AI。

路西菲爾能屏蔽掉他們的一部分聯網設備，但它幹預不了銀五的車和熱成像探測儀。

車輪碾壓雪地的聲音越來越近，好像就在耳邊！

不過，這聲音竟然不是從後面傳來的，而是前面。

一輛黑色跑車先于銀五，在靠近建築群的地方，停在了沈淮钰和又洄面前。